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有的人遇上了,缠绕一生,纠结如掌纹,却缘分散尽于漫长岁月,纵是孤独无尽寂寞无边,也不曾哀婉后悔。
初读《长相思》,少女情怀总是诗,感动于相柳深沉和压抑的爱,而逝者已矣,生者才有希望。再读时,内心已沾俗世浮尘,感动之余,也会唏嘘颛顼的苦恋,对他这样的生者来说,希望也是绝望。爱是相思解药,也是穿肠毒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于颛顼,再合适不过。
朝云峰上朝夕相对时初尝情爱滋味,凤凰树下飘摇岁月里承诺暗许,百年市井孤寂隐忍只为年幼时的一句被看轻的诺言。而执念太深的人,往往自伤太深。
重逢之时,岁月磨平了棱角,藏好真心,以假面示人,于是错过。人人传言颛顼护短,他因阿念而伤害小夭。对阿念再好,也是用对当年无力保护小夭的愧疚,来追忆一个永不会再见的人,而其实当年的他何须承受着愧疚如此之深。尔虞我诈里,他处处防备,依靠之人唯有自己,活得小心谨慎,不愿将自己的信任轻易予人,以致在小夭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时,他还是揣测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的用心。
犹记得,相认之时他说,“我一直觉得世上只剩我一个,现在你回来了,我不再觉得孤单。”百年孤独,寥寥几句。唯有在小夭面前他才放下防备,只是深爱已然无法开口。沧海桑田,岁月不再,我等的人,终于归来,苍茫天地,我终不是孑然一身,你,也不是。守住云开,便是月明。
暗恋是一场漫长的博弈,和自己,和缘分。结局无非两种,彼此爱慕的人拨开云雾,携手一生;或是黯然放手,看挚爱与别人执手未来时光,无疾而终。颛顼无疑是后者。错过太多,掩藏太深,借亲情掩饰卑微到尘埃的爱,只为她单纯快乐。
单纯的希望一个人快乐,是很难的事。伪装太容易学会,害怕受伤,感同身受太难。你不知触及回忆时她的无意掩饰有几分,不知别人冷语相向伤害有几分,不知夜深人静的落寞孤单有几分,卸下面具,坦诚相对需要勇气和信任。
颛顼只能等,等她熬过失去爱人的绝望,等她变得坚强,等她们一起回到朝云峰上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夭和颛顼,深爱的压抑将他的心埋在回忆里,等待发芽。
他给了她所有的宠爱,所有的关心,所有的特别,压下闲言碎语,让小夭生活尽量平静,可心里的波澜,他却压抑不下,所以当他的秘密被看穿时,他竟感激那个看破他所有的心酸与孤寂的人。他难以启齿的秘密,是她。爱得如此隐忍和卑微,求而不得,甘愿放任自己等待,也许看着爱人快乐,也会快乐吧。
因爱生惧,经历过离散,所以害怕,所以想要留住。
如果能抉择自己的人生,不是众人敬畏的黑帝,只是家世、武功、相貌都不错的青年,便不会有那些在大爱和小爱之间的艰难抉择,便不会让他一次次用自私伤害小夭,而她选择原谅。他愧疚,一直利用她成就自己的事业,而她说甘愿被利用。他们的人生缠绕百年,难分彼此。小夭无疑是最懂颛顼的人,可当局者迷,却看不开颛顼的深情,与其说是看不开,不如是承受不起。
颛顼没有选择,不变强大,谈何保护。若不知她孤身在玉山七十年来的绝望等待,不知她仓皇逃离玉山后的无处可去,不知她被妖怪猛兽追赶的颠沛流离,不知她二十年深山里孤独到发狂的生活,不知她被圈禁三十年来散功噬骨的痛,或许在她身边便能在危难之时护她周全。只是造化弄人,与璟的一场相遇,让他知道,能光明正大站在小夭身边保护她的人,不能是他。所以隐忍,所以甘愿退后,默默替她挡掉明枪暗箭、流言蜚语。
可是人心险恶,他不敢再拿小夭的未来去冒险。一统天下,便无人敢伤她分毫,他亲手为她将天下变成了家,可她的家,不能有他,这样的保护,代价太大。可,身不由己的事太多,担下天下,便无法轻易放下,他给不了她单纯的爱和守护,相柳也如此,背负着使命,所以再深的执着和爱恋,也得不到成全,任岁月抹去一切。
小夭太单纯,也太执着,要的不过是心爱之人的不离不弃,除了全部的爱,什么都不要,或许也只有璟,从来都是将自己的所有悉数奉上。爱对了,才会快乐。
珍惜之人不再哭泣,心爱之人不再害怕,在世间好好的活着,和爱人一起好好的活着,每日清晨一起迎接朝阳,辛劳一天后共进晚餐,山顶落日一起看凤凰花开,听你在身边耳语欢声……他也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害怕失去,留恋美好。期年之后,不复当初,珍惜之人一个个离去,心爱之人已有人相守相伴,而平淡夫妻的小日子,身负天下的他又何来机会去体会,梦只是梦而已,求不得,放不下,也是苦。
没有一个人过的容易。年幼时,父亲战死,母亲自尽在父亲墓前,最亲近的人离开的潇洒,却让小小的他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好景不长,奶奶病死,姑姑也战死,亲人相继离去时,只有小夭会在深夜钻进他的被窝陪他。最孤独的时刻,能有个依靠的感觉,是深刻的,可当这个依靠离开的时候,带着绝望的痛是更深刻的。无力留下小夭,他恨自己无能。《长相思》多次提及小夭近百年来的孤苦无依,她无力自保,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却只用寥寥数笔带过颛顼这些年来的生活,我想,他不会比小夭幸福多少。或许他也会在夜深一个人的时候想起朝云峰上那些单纯快乐的日子吧,在日复一日绝望的思念中,辗转反侧。
要积攒多少失眠的夜晚,才能换来一个翻身的拥抱。只是,再见时,一个是袅袅婷婷的是少女,一个是眉清目秀的少年,共枕而眠,互相慰藉,终是从前。
执念太重的人,爱的有多深,伤得便有多重。亲手将她的幸福交付于别人,却躲不过仇人的明枪暗箭,终是不能放心,所以拼了命用自己来守护。颛顼是嫉妒璟的,嫉妒小夭的眼里心里,全是璟,压抑着嫉妒,压抑着痛苦,压抑着深爱,压抑太久终会爆发,所以他暗杀璟,想用时间用陪伴换取小夭的陪伴。可他不懂,相爱之人甘愿束缚甘愿沉溺,便害相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而璟,亦是如此。
谎言终会被拆穿,人生,有时候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所以才会有生死之际的忏悔吧,可终究是用小夭的生命做赌注,换来了她赔进自己的生命去原谅他接近疯狂的爱。宁愿狠伤自己,来成全对方,他们都一样。
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对错。等不到,就是别离。在她孤苦无依的几十年里,心心念念的都是颛顼,也是天意,他没有找到她,而那个将她从绝望的泥沼里拉出来的,是璟。
若你我之间的百年只是恍然一梦,山南水北里,故人心未变,秋千上的少女依旧笑靥如花,凤凰树下的少年依旧眉眼如画,多好。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是所有的相思,都能不负相思意。错误时间里的爱,就是负担,不如让清风吹落纠缠,留下记忆就好。
记得小夭和璟成婚之际,他举杯祝她夫妻结同心,恩爱到白头。他为她守住了天下,岁月静好,只有你安好,我的天下才会有意义。
颛顼转身,姿态从容,脚步坚定,向着洒满阳光的山径走去。我想这时,他才是真正的失去了她吧,以前百年的时光里,至少还有希望还有逼近绝望的等待撑着他,让他等到了重逢。可是此去经年,应难再见。秋风雁双飞,残阳人独立,姿态从容,脚步坚定,不知背影有没有些许凄清。
全文末尾,只有白帝的几句思绪带过,小夭在芸芸众生中,芸芸众生就是小夭,只要这天下太平,他们的小夭就会快乐地生活着。
峰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也许再也等不到,我们彼此安好,便不负时光。
朝云峰上,花开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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