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张璁入京暗立志 武宗撒手弃人寰
正德十六年三月。正是阳春时节,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京师之地,号称首善之区,天子脚下,这京师气象,自然也与别处不同。这永定门虽在外城但繁华却不比内城差了,原本照着朝廷的体制,这永定门一带是不许随意搭建的,然而老百姓们并不管这些,沿着外城的城墙搭建一大片的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房舍,有酒肆、有客栈、有瓦子,也有那流莺聚集的野窑子。平日里,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在这里聚集,既有那挑担的脚夫、卖菜的农妇,也有那入京述职的官员、进京赶考的举子。
这一日,正是三月十三,从那官道之上,远远的就来了这么一匹灰白相杂的骡子,骡子上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穿着一件青莲色直身,阔带大袖,头戴着皂色肖遥巾,一脸风尘,显然是赶了不少的路了。旁边跟着的家仆,名叫张安,手搭凉棚,远远的瞧见了那巍峨的永定门,便是喜上眉梢,说道:“老爷,京城到了,咱赶紧的找个店住下,歇歇脚吧。”原来,这个男子姓张名璁字秉用,浙江温州府人,自幼便有神童之称,少年之时便已经名动一方,早早的便得中举人,可惜时运不济,连续七次进京赶考,名落孙山,这次进京也是为了赶考,一路上便是憋着一股气,立志榜上无名,断不回乡。张璁听家仆这么一说,挺了廷身子,略显出几分英气,坐在骡上,远远的向永定门看了过去,他知道这门后还有许多道的门,之后便是那紫禁城,便是那高居九重,垂拱天下的天子所在了,不由得便痴了,心思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就在张璁为着这紫禁城而神往的时候,这座宫殿的主人,也就是当今的天子,姓朱讳厚照的正德皇帝,此刻却躺在乾清宫内的暖阁之中,已是弥留了。御榻之前,依次跪着一大群人,只是这一大群人却隐隐的跪成了两伙,左首边为首的官员五十来岁,身着一领大袖红袍,胸前彩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头戴乌纱,腰间束着一条玉带,显然是一品大员,原来这便是正德一朝最有名的内阁首辅、太子太师、谨身殿大学士杨廷和,身后跪着的便是其余内阁的阁员。右首边的一堆,大多身着大红曳撒,头戴圆顶拱帽,便是司礼监的掌印、秉笔等大太监了。自从刘瑾被诛,司礼监势力大不如前,因此他们便不敢跪在内阁的上首,只是值此非常之时,又不愿离开这非常之地,便也都跪在了这乾清宫内。
整个乾清宫死气沉沉的,正德躺在御榻上,两眼无神的看着上方,双眼似乎穿透了这雕梁画栋,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屋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内侍宫女们早就被赶到了宫门之外,屋子里只剩下了药锅子里的药汤在火炉上咕咕作响。最后还是杨廷和,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一字一顿的说道:“皇上,您春秋鼎盛,此次虽有小恙,但天佑我大明,您只要清心静养,定能否极泰来。”他这一发话,屋子里其余的人也松了一口气,纷纷的表起了忠心,一时间,这屋子里又变的喧闹了不少,谁也不是那甘为人后之人。这时,正德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止住了众人的声音,其实他还很年轻,不过才三十一岁,他艰难的想要坐起来,杨廷和看到了,连忙爬近御榻,送上一个绣枕,扶着正德坐的高了些,便又退了回去。正德又咳了一会,似乎好了些儿,开口说道:“着实劳累了众位先生了,朕的身子,朕自己是知道的,定然是不中用了。”众人又要说什么,正德摆了摆手,众人便不再言声,只听正德继续说了下去:“朕自即位以来,着实荒唐的紧,杨阁老和众位先生也为了朕的这点子荒唐吃了不少苦,操了不少心,这个朕也是知道的。”此时,杨廷和早已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只是不住的磕头,其他人甭管真情还是假意,此时也只得不停的磕头。正德也不去管他们,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前几年呢,刘瑾弄权,朕也糊涂,好容易刘瑾伏诛,一个朱寘鐇,一个朱宸濠,又来了这么两次,总是朕德薄,要不怎么皇考、皇祖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呢?如今朕要去了,到了太祖太宗面前,朕自会为众位先生分辨,如今大明天下之诸多不幸,皆是朕的错,与众位无关。”杨廷和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双手死死的抠着地上的砖缝,说道:“皇上啊,这不是您的错啊,都是我等辅臣之失,您千万别这么想,您的身子好好将养,定然会好的啊,我的皇上啊!“正德失神的笑了笑,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连脾肺都要被咳了出来,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人孰无死,自古天子过八十者稀,朕虽然短了些,但也不算早夭了,朕愿已足,如今只望各位先生,今后凡事多多商量,替朕好好管好这大明江山,太后那边也可商量一二,朕愿已足。“说完,正德变闭上双目,不发一言,沉沉的睡去了。杨廷和望了望身后的梁储、蒋冕、毛纪,又望了望那边跪着的司礼监诸人,想说些什么,又摇了摇头,缓缓的站起身来,头一个退出了乾清宫,众人见他走了,便也静静的一一离开了乾清宫。
到了宫外,梁储追上杨廷和,焦急的问道:“阁老,您怎么不问问皇上那件事?“杨廷和停下脚步,冲着梁储缓缓了笑了笑,问:”哪件事?“梁储急得一跺脚,说道:”都这时候,阁老您就别打哑谜了,不就是皇上的身后之事吗?皇上这么多年都没个儿子,眼见着就要大行了,这大位该怎么办呢?“杨廷和见他急了,也不再笑了,便正色说道:“这件事情皇上已是无力再去想了,而我等臣子值此非常之时,自当为皇上分忧!”说完,便大步走开了,留下一个梁储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三月十四日,正德皇帝崩,时年三十一,庙号武宗,谥号毅皇帝,葬康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