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老牛脖颈的铜铃就撞碎了薄雾。我循声追到田垄边,见老农正用草绳把犁耙捆得更紧些。他赤脚踩进泥水里的刹那,整块水田突然活了,皱缩的冬土在铁犁下舒展筋骨,翻涌出黑亮的光泽。
对岸茶山上浮动着竹篓,采茶女的手指比雀舌还灵巧。她们把一掐嫩芽含进唇间,齿尖轻轻一嗑,山岚便裹着清苦的鲜香漫过来。茶垄间不时爆出细碎的笑,惊得露珠从叶尖滚落,在半空串成晶亮的璎珞。
日头攀上晒谷场时,稻田已铺开成巨大的棋盘。农妇们绾起裤腿蹚进泥浆,倒退着把秧苗插成碧绿的经纬。白鹭单腿立在田埂上歪头看,冷不防被泥点溅湿羽翼,扑棱棱掠过新绿的秧毯,翅尖在天空裁出几道雪线。
溪边磨坊的水车转得正欢,麦粉的暖香混着油菜花的蜜味,在风里酿成稠酒。货郎担子上的风车呼啦啦转,蓝印花布裹着麦芽糖,裹着艾草青团,裹着整个春天叮叮当当地摇晃。
归途遇见荷锄的老丈,他弯腰从沟渠里捧起一尾迷路的蝌蚪。夕阳把老人的银发和蝌蚪的尾巴都染成金红,待他把这小生灵放回水田,暮色突然温柔得能拧出汁水来——原来春天不止在枝头开花,也在泥淖里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