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妈妈带你去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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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某个夜晚。栀子跟肖文坐在长堤上,一弯镰钩月被云遮挡着时隐时现,江面上有货船行驶,那移动的灯火在夜空中闪亮,一丁点子星光点缀着空洞洞的黑暗。长堤内是村庄,木槿围成的篱笆墙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红砖墙上的木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在低矮的屋檐下晕开的光影照亮着夜空。

冷飕飕的风吹过宁静的村庄,大堤上两个年轻人坐在草坡上沉默了许久,栀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过了今晚,你我便是陌路人。”

“决定权其实都在你自己,你作了选择,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两情相悦都抵不过一叠彩礼钱,我挽救这样的爱情又有什么意义呢?”肖文猛吸了一口烟,听得出语气里有几份无奈又有几份叹息,空气里弥散着烟熏的味道。

栀子站起身,转过背朝大堤下走去。

九五年的农村,咸丰围到处还是泥巴路,栀子那年二十岁。为了供两个弟弟读书,她妈收了八千块钱的彩礼,逼着栀子嫁给柳江南。她父母看不惯比栀子大两岁的肖文,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荡,还交了一堆所谓江湖朋友,似乎正事没干过,唯有打架闹事远近闻名。虽然他家里社会关系好,他姑妈安排几次工作,他也不去。宁愿过成一个社会混混。有事没事就往栀子家里跑,栀子父母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女儿死心塌地地跟他走。柳江南家庭情况还算好,况且柳江南在外面打工赚钱养家,日子还过得顺畅,栀子嫁过去也不会吃很多苦。父母想事总比栀子想得多些,也看得远一点。

其实栀子每次一听见哪里跟哪里打架,心里就发慌。所以她母亲在厨房里念叨着说:“嫁人是要过安稳日子的,过茶米油盐的日子,而不是整天要提心吊胆。”这些话,栀子有可能是听到心里去了。

结婚的那天晚上闹新房,远近的年轻人来了好几波,谁都不会想到,痞里痞气的肖文穿着那件米灰色的中长风衣,带着一群年轻人提着一台音响也去了。别人都以为他是来打架的,所以看热闹的人特别多。肖文在堂屋前的地坪里拉开架势,一曲霹雳舞炸开全场,村里的男女老少全都围在地坪上看肖文跳舞。

栀子一袭红妆挤在灯光下尤为显眼,大家都在欢呼鼓掌时,而她却在流泪。眉目如诗,皮肤白皙的她,乌黑的长发盘在后脑勺上,别着的发簪在明亮的灯光下摇晃,她提起红色的裙子悄悄地站在新房外的格子窗底下偷偷的一个人抹眼泪。肖文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明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但他还想为自己努力地争取最后一次。他主要是不相信栀子真的会离开自己,他们是那样郎般女配,心里觉得栀子是不可能会听从父母的安排。可事实面前他太幼稚了!今晚此刻的他完全顾不了那么多,包括在兄弟面前的那些架子与脸面都是虚伪的东西。这个时候他只要有栀子就行。可栀子跟柳江南已经拜堂了。

“别哭,今晚我要带你走!”透过格子窗悠悠的光线,肖文猛地抓住栀子的手放到他的胸口处,他想要栀子感觉一下自己的心跳,语气极尽温柔地说。

“不!你走吧,你走,你为什么要来?”栀子抹着眼泪,一边捶打着肖文的胸口,哭着说。

肖文猛地捉住栀子的另一只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脸上,满眼金星的泪光里,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栀子,心碎得无法呼吸。他把她揽入怀里,深情地吻她脸上的泪痕。

栀子推开他,彼此透过泪眼,看着站在屋檐下对方,有太多的话想要讲,却又讲不出所有。不知谁家的小孩子突然钻出来,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大声喊道:“肖文亲新娘子啦,肖文亲新娘子啦!”

这一喊就如同一颗炸弹丢在人群里轰然炸开。肖文不想解释,但栀子一个劲地解释不关肖文的事,说自己踩到砖头差点摔一跤,幸亏肖文扶了一把。其实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的,十里八乡大部分人都知道肖文追求栀子,只是栀子答没答应大家都只是某种猜测。既然栀子已经嫁给柳江南,肖文再上演这一出完全是有点过分。以至后来柳江南听到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带着两个儿子去做亲子鉴定。虽然是后话,但肖文这一闹,确实对栀子以后的婚姻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幸亏那两儿子是柳江南的,不然栀子都不知道怎样为自己辩护。

那晚肖文走时,虽然他的那一帮兄弟簇拥着他,但他的情绪十分低沉,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大哥大的嚣张气势,他是流着眼泪离开柳家的。栀子看着他们一伙人走到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去了,但她不敢流眼泪,她担心哭哭啼啼倒还会引起一场打斗。明知道肖文今晚只是想带她走。但她不能这样做,她还有父母,有家人,不可以丢下所有不管。

客人都已经散去,新房里,栀子坐在床边,看着一对燃烧的红烛,烛影里的柳江南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一句话都不说。沉闷的空间里,她缩着两只脚并在一起局促不安,看见柳江南的两只脚,一步一步地朝她移过来,她心里十分害怕,扣在床边的两只手开始微微抖动,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能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感觉一团暗影朝她靠近…

回到现实生活中,栀子站在窗前,看着床上沉睡中两的个孩子,大的都九岁了,小的七岁。她跟柳江南两个人的婚姻里没少吵架,柳江南听风是风,听雨是雨,这些年她很少回娘家,因为每次回娘家,柳江南就要跟她吵一架,每次捡最难听的说:“肖文没在家里等你啊?你送到他家里去啊。”

每次栀子都忍住不出声,有时实在听不下去了回柳江南一句:“最起码他比你有人性!”

栀子每次对抗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自从前几年给两个儿子做了亲自鉴定,结果出来后,家里突然就安静下来。柳江南也自愿出去打工赚钱养家。后来栀子又生了一个女儿,她便在家里带孩子,种田地,本以为日子这下安稳了。可接下来柳江南出外打工,前两年还寄钱回来,后来一去三年渺无音讯。柳江南的父母到处找人,一听到从广州回来的熟人,他们就去打听柳江南的事。

过完年没多久,栀子便带着四岁的小女儿踏上了寻夫之路。她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去寻柳江南,这些年积攒起来的那一点点感情早就在一顿顿皮开肉绽里消磨殆尽了,柳江南不寄钱回家,两孩子读书要钱,她很明白自己谁都靠不着。她隐隐约约从熟人的口中听到关于柳江南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女人,听说他们还生了一个小孩子。栀子听在心里,她想他柳江南的父母应该早知道这些事,只是不愿告诉自己而已。她也不想去弄个明白,她只想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能找到工作就行,其余的该怎样就怎样,觉得自己早已没有能力去左右,一切早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她开始想着搞一台缝纫机在街上补衣服,上拉链,可孩子到处跑不安全。后来在熟人的帮助下,栀子在广州的某个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吃店,早上卖一些粥、玉米、自己烫一些蛋饼之类的东西,后来又学着做包子馒头,顺便在小店的前面摆一些蔬菜。三十多岁看上去就象一个老大妈,本来好好的一头长发,一剪刀下去剪成短短的鸡毛掸子,用一个橡皮筋扎在后脑勺上。一件黑白格子上衣里面搭配着一件灰色的背心,一条陈旧的黑色弹力裤,一双旧波鞋。不过整个人看上去还挺精神的。

人生并没有一条现存的路,有的路都是被逼出来的。栀子起早贪黑,三点半把孩子叫醒,踩着一辆旧单车去菜市场里进蔬菜,五点钟就已经摆好在店门口。再支起她的早餐摊位,一顿手忙脚乱,天就已经大亮了,街道上人来人往,孩子这个时候正躺竹椅里睡得迷迷迷糊糊。

柳江南那天来时,栀子正弯腰收拾摊位,夕阳的光正照在她那栗子色的脸庞,一双被紫外线染匀的手臂裸露在阳光里,她不用抬头,只是一种感觉,感觉那条白色的裤子的主人是柳江南。心里没有任何欣喜,她很平淡地问:“你来了啊。”

栀子直起腰来,她才看清柳江南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白色短裙子的洋气女人,卷发齐肩,脸上涂抹着一层厚厚的胭脂,长长的睫毛两边都没来得及贴对称,艳红的嘴唇在夕阳一半明暗里尤为打眼。她牵着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栀子朝他们看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那女的大方,她走过来说:“别人都说柳江南的老婆漂亮,原来这个样子啊?”

栀子也不答话,只顾收拾摊局,听见那女人又啪啦啪啦地对柳江南说:“这样的女人,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她还不及我半点。”说完拖着柳江南就走。

那样不屑一顾的口气里,栀子突然觉得被伤到了。但又觉得跟这种女人犯不着计较。当看见柳江南回头看自己时,她觉得这男人应该还有救,因为她只是想挽救婚姻而已。却没想到一个月之后,柳江南那天晚上一个人来找她,想要跟她商量离婚的事。栀子才觉得这男人是没得救了,他既然舍得抛下三个孩子,一定也是狼心狗肺。他本以为栀子会哭会闹,可没想到栀子答应了,只一个条件:柳江南净身出户!

关于柳江南净身出户的事,栀子父母极力反对。他们想起女儿身小力微,怎么养得起这三个孩子?过错方也不是女儿,为什么要女儿来承担起整个家?但栀子已经决定了,父母只能在这段结束的婚姻里叹息。尤其看现在的肖文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赚了钱为村里修公路,做各种公益事件。父母看在眼里,心里其实很自责。看见女儿这样年纪轻轻的拖着三个孩子,以后怎么嫁人?心里如同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但栀子这次是绝对不会听父母的,她不是二十岁的时候了,哪怕讨饭她都要养活这三个孩子。

回到广州已经是元旦节了。那天晚上,肖文开车子来看她,他们两个人坐在老榕树底下沉默不语。肖文显得风度翩翩,还是喜欢穿素净的外套,帅气有型的三七分发型,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成熟了不少。相比看栀子,岁月在她身上只有染透了的沧桑。路灯的光透过榕树浓密的叶子,斑斑点点的星光投影在地上,这回不是栀子打破沉默的局势,而是肖文忍不住说:“我从未想过你会真的离开我,也没想过我会对你的婚姻造成那样大的困惑,总以为你只属于我,不可能还会是别人的。直到他拿出一把刀出来对付我时,我的匕首刚要刺向他时,你怎么会不顾一切地挡在他面前?你跟他仅仅几面之缘,哪及我们青梅竹马?当时我收回匕首是因为我输得彻底!输得精光!”

“你输了吗?我不挡住你,你才输掉了你整个人生!”栀子品了一小口奶茶说。

“你结婚的那一晚,我想死的心都有,你不会想到,我坐在你家的木窗户底下坐到天亮,那扇木窗户是我所有的记忆,只是再也等不到你时,我心如死灰,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才完全弄丢了你!”肖文说着说着竟哭出声来。

栀子也忍不住落泪,原只以为自己在肖文心里的份量远不及他那一帮兄弟,现在才知道,他是那样的痴情,只可惜自己当时那样决绝地离开了他,所以眼泪模糊了视线。

“回过头来看自己,又觉得如果没有那一出,我的人生才会浑浑噩噩地度过。你每一步的沉重与难过,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总希望你好,但是你一直过得不好,你便成了我心里的痛,无法过去的痛!有时,我很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住过我?”肖文问。

“那都是很远的事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那你恨过我吗?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我引起的。”

“不恨!我有什么理由恨你?人的本性是生就的,他这样不负责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别想太多,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栀子说得轻描淡写,但肖文总觉得自己无法释怀。回去的路上,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前前后后的每一帧画面都是那么美好。他在心里发誓一定不要让栀子再吃苦了。

三年之后,栀子摇身一变,成了星月大酒店的老板娘。肖文跟她出双入对,外人的眼里他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肖文也跟栀子说过要去她婆家把她风风光光接回来。栀子只是笑笑说:“这样相处着不是挺好的吗?”

“这样不好!你从来就只属于我,我要你替我生一堆孩子。”肖文在车上突然抓住栀子的手说。

“我开车呢,尽说些肉麻的事。”栀子目光注视着前方,笑着温柔地说。

“那你什么时候替我生儿子?再不生,我会老。”肖文故意压低声音说。

“到家我再告诉你!”栀子说。

“真有了啊?”肖文激动地问。

栀子不回答,只是甜甜地笑。

第二早上,肖文刚出门,栀子懒懒散散地穿着睡衣正准备去洗手间洗漱,突然听到敲门声,她以为肖文没拿钥匙,打开门看见一年轻的女站在门外,栀子还没口,那女子问:“你是夏栀姐姐吧?”

栀子愣在门口问:“你一早来有什么事吗?”

“姐姐,我真有事想跟你说说。”女子进来坐在沙发上说。。

栀子突然似乎就明白了一点什么?她直跟那女子说:“我跟你又不认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那年轻女子开始还吞吞吐吐,后来直接告诉栀子,她跟肖文有一个女儿都五岁了,以前她是他的秘书,后来在家里带孩子没上班了,但肖文从不提跟她结婚的事,过完年她就三十岁了,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守着他吧?

“肖文找回姐姐之后,他就很少回家。我也只是想要一个名分,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姐姐,你替我问问他。”女子说完,站起身就朝门口走去。

栀子想要叫住她,但又没那样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类事情她应该早就想到,肖文不可能这么多年为自己守身如玉,他应该有正常的生活轨迹,只是他一直瞒着栀子,难道他只是想在她面前立一个深情男人的人设不成?其实他完全不须要这样做。

栀子把一切都看得很明白,她洗漱完毕后,捡起自己的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车里,她不想转进这样的漩涡,躲得越远越好。系上安全带的那一刻,她把十指轻轻地压在肚子上说:“宝贝,妈妈带着你去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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