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遇见这个人的时候,正是人生比较灰暗的一个阶段。大学刚毕业,一个人在外地工作,刚刚结束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那个口口声声要爱自己一生一世的男孩,因为毕业分配,义无反顾的回到了家乡。蔷薇的心里自此有一处钝的内伤。常常会在有雨的时候,就突然会疼一下。
蔷薇生在五月。妈妈是爱花的人。说是生她的时候,从医院病房的窗户望去,午后的粉蔷薇挤挤挨挨的茂密的开着。妈妈就给她起名蔷薇。蔷薇一想起,常常为妈妈描述的情景感动。蔷薇的网名叫做“五月蔷薇”。在QQ里认识的人,都会假意或真心的赞美:你的名字很好听啊。开始蔷薇还会解释一下,生在五月,本名就叫蔷薇。后来也懒得解释了。
这天,蔷薇回来早。下雨了,煮了一碗热面,里面加了青菜和鸡蛋,吃过以后,脑门出了一点汗,觉得胃里很舒坦。蔷薇打开电脑,上了QQ。自从和他分手以后,蔷薇不太爱在这里和认识他俩的同学们说话,一说话就莫免的会想起或是提起他。索性就来一个隐身谁也不理。
蔷薇突然看到屏幕在闪,有一个陌生人加她。这个人的网名叫做“倔强的蔷薇。”蔷薇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就点击同意加了他。不一会儿,那边就有了回应。
那边说:你好,谢谢你的信任。
蔷薇说:你好,你的名字很好听。
那边就很有礼貌的回应说: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蔷薇说:我们的名字听上去也算很有缘呢。都是蔷薇。
那边说:是啊,不过你是五月的蔷薇。我是秋天的蔷薇了。
蔷薇说:我这里下雨了。我曾经很喜欢下雨天。好多的记忆与下雨有关。不过现在,我不喜欢下雨了。
那边说:你失恋了?
蔷薇很敏感的说: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好不好?
那边发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表情,说:好。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蔷薇说:我在外贸公司工作。今年刚刚工作。你呢?
那边说:我算是在政府部门工作,不过现在只能算关系在政府那边。人算是下海了,开了一家公司。
蔷薇说:奥,那你是成功人士吧。我害怕和领导说话,也不太喜欢和成功人士说话。
那边说:没关系,我不是你的领导。你不必怕。
蔷薇说:你是个成功人士,我感觉的到。
那边说:还算成功吧。四十岁过了,有老婆,有儿,有女,有车,有一处大房子,有一只藏獒。呵呵。
蔷薇说:你是少数民族吗,可以生两个小孩?
那边说:呵呵,不是。不可以。但是生了。因为我喜欢女儿。老大是儿子,老二是女儿。
蔷薇随口说:你为什么喜欢女儿?
那边突然沉默了。
蔷薇对着安静的窗口愣了一会儿,觉得那边一定是忙了。就最小化了聊天窗口。打开了新闻界面,浏览起了新闻。
这时,桌面桔黄色的输入条跳跃起来。
蔷薇打开了会话界面。看到那边说:你知道白居易有几句诗描写蔷薇的诗吗:"乍见疑回面,遥看误断肠。风朝舞飞燕,雨夜泣萧娘。”
蔷薇说:对不起,刚才我问的没礼貌了。
那边淡淡的说:没关系。我确实喜欢女儿。我这里也下雨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有兴趣听吗?
蔷薇说:好啊。愿意听故事。
那边开始慢慢说:有一个男孩,他家在沂蒙山区,他的家境不太好。他童年的记忆,少年的记忆,青春的记忆,都是和饥饿有关的。他印象里总是吃不饱,衣服的长度也总是不够长,因为他太能吃了,个子也长得太快了。好在他虽然家境贫寒,学习却一直令人骄傲。到了高中毕业,他一直长到了一米八二。这个故事有点琐碎,你有耐心听吗?
蔷薇说:有耐心听。我喜欢听故事,请继续!
那边接着说:后来这个男孩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到了大学。他发现大学真好,有那么明亮的图书馆,可以看到那么多以前没看过的书,可以到那么宽敞的操场上打篮球,可以在那么安静的教室里学习。男孩的篮球打得特别好。因为打得一手好篮球,又长得高高的,当然也会吸引女孩子关注他。不过他太过木讷,也太穷了。谁会喜欢这样的男孩呢。
班上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偏偏就喜欢上了他。这个女孩不但漂亮,还善良。女孩总去球场看他打球,后来慢慢熟悉了,女孩用自己的水杯给他晾一杯白开水,打完球递给他。他喝的时候觉得水里好像放了糖,甜丝丝的,让他舍不得大口喝下。他们一起去食堂打饭,女孩总是把自己饭盒里的肉往男孩的饭盒里拨,说,你多吃,我减肥啊。
还记得那个圣诞节,女孩亲手织了一条红色的马海毛的长围巾。那是个下雪天,他走出教室的时候,女孩温柔的把长围巾一圈一圈为他绕在脖子上,还悉心打了一个结,好像结了一个庄重的诺言。好多年过去了,男孩还记得那个下雪天。雪光亮闪闪的,女孩的眼睛也亮闪闪的。围巾又长又柔软,带着女孩身上好闻的洗发水或是洗衣粉的香味,像是一个温馨的拥抱。
女孩个子不高,是个娇小的人,也就到男孩的胳肢窝吧。女孩常会仰起脸庞问,你不嫌我矮吧。男孩就老实的说,不嫌,你不嫌我高吧,你看,你正好到我的胳肢窝。我可以把你夹在胳肢窝里,省得你丢了。这是被大家看好的郎才女貌的爱情。毕业的时候,女孩主动放弃了家里帮忙安排的不错的工作,和男孩来了他们沂蒙山区的小县城。
蔷薇说:怎么别人的爱情都这么美好啊,我大学时候,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是因为毕业分配就分手了。
那边说:爱情是要经历种种考验的。但是,也不一定经历了考验,就能修成正果。
女孩和男孩安定好了工作,准备结婚的时候。女孩突然身体不适,到了医院检查,患的是白血病。你也知道,白血病的治疗需要很多钱。有效的治疗手段就是换骨髓。这两个条件他们都不具备。男孩疯了一样的借遍了所有的亲戚同学和朋友。在网上发了帖子,到电视台寻求帮助,两个人的单位也都搞了募捐。不过,那点钱,只是杯水车薪。在给女孩治病的过程中,男孩看尽了事态炎凉。他才知道,在病痛面前,钱真的比爱情更重要。
花尽了所有的钱,女孩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最后瘦得不成样子,在白色的病号服,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房间里,女孩像一片随时都要飘走的白色羽毛。女孩说:你还爱我吗?男孩说:傻丫头,当然爱。女孩说:那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男孩说:你说吧。我都答应。女孩说:第一,你在我死了以后,要尽快忘记我,开始你新的生活。第二,以后,你要是有一个女儿,你要给她取名叫蔷薇。女孩的名字里有一个薇字,男孩的名字里有一个强字。以前,女孩还好好的时候两个人就商量过,要是生一个女儿就叫蔷薇。蔷薇,是男孩的幸运植物。女孩总是说起,你就是一株蔷薇吧,你这么倔强,是倔强的蔷薇。
说到这里,那边沉默了。
蔷薇的泪流了下来,蔷薇在这边发过去一个拥抱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那边说:谢谢你的倾听。你也一定知道了,这个男孩就是我。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我很失败,因为没有钱,我不能挽救爱人的生命。后来,在她去世以后,我下海了,拼命的挣钱。现在,我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了。我答应给她的——一个带着院子的大别墅,一个种满蔷薇的花园,一个可爱的小女儿,一辆高大的越野车……现在都有了。但都不是她的。她不能与我分享我的成功了。我能做的,就是在我们城市最好的墓园为她买了一块墓地。有时,我压力很大或是很想她的时候,就会驱车去墓园,在那里坐上半天。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会好一些,轻快一些。
现在,我吃一顿饭一掷千金,我去听音乐会,我去打高尔夫球,我去会所健身,我出国旅行……我可以恣意用物质把自己的生活填满。可是当初我连用一万块钱延长她一个月生命的能力都没有。她走的时候,在我怀里慢慢的闭上眼睛,像是一片轻盈的白羽毛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那正是一个五月天,蔷薇开的一片灿烂,像是暮色中淡粉的云朵。
蔷薇不太会劝别人,却还是干涩的说:你不要难过,生活还是要继续。
那边说:谢谢你这么说。我也知道的。我在公司和家里的空地上,种满了蔷薇。蔷薇有很多种颜色,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粉的,白的,黄的,红的……蔷薇花开的时候,像是可以抚摸到的云朵。我也似乎总会在蔷薇花的深处看到她依旧的容颜。
蔷薇说:那,你爱你的妻子吗?
那边说:当然。我得和我的妻子好好生活,我得好好和她过一辈子。我得为我的儿子和女儿打拼,我得让他们为我骄傲。我想,她要是能看到,也一定希望看到我好好的。我的妻子是一个善良的人,不过,她并不知道蔷薇的故事,也许,不知道,反而更好些吧。
那边又说:谢谢你,蔷薇,谢谢你倾听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压在我心底太久了,太沉重了。今天,在这下雨的夜里,讲给叫蔷薇的人听。我没有理由悲伤的。别人有的,我都有了。别人没有的,我也有了。我得快乐才对。承受生活给我压力,安享生活对我的厚赠。
那人又问:你知道蔷薇的花语吗?
蔷薇说:我并不知道,你说。
那边说:蔷薇的花语是,爱的思念。
听了这个故事,蔷薇就没有在QQ里再遇见过他。蔷薇常常想起这个人,还有他的故事。蔷薇以为他隐身,有时还会和他打一个招呼,不过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在线。蔷薇想,也许自己知道了太多他的故事,他不再希望和自己联系了吧。或许,网络里付出瞬间的真诚,倾诉与倾听,然后就重归陌路了吧。
后来,蔷薇有了一个男朋友,是同事介绍的。虽然没有大学时候的恋爱刻骨铭心,但是这份感情让蔷薇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他们一起逛街,做饭,打羽毛球,偶尔也去旅行。
有一天,蔷薇的男朋友用蔷薇的号玩游戏,看到蔷薇的好友里有一个人叫蔷薇,就说:“蔷薇,你看,这个人也叫蔷薇。”蔷薇说,是啊,这是我只聊过一次的一个朋友。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后来,就消失了。
蔷薇的男朋友说:他的名字很奇怪,叫做蔷薇不再倔强。蔷薇说,不会吧。凑过去一看,那人的头像是灰暗的。不过,真的是,蔷薇不再倔强。蔷薇的心,突然微微的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