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搅团”,我隐约就想起家乡人常开的一个玩笑“吃一碗搅团,糊涂三年”。
大约是因为这种面食初加工的时候需要在一锅浆糊一样的面水混合物里不停搅拌,黏黏糊糊,而吃这种饭能很快就“饱”,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腾空”,有点“哄肚子”的意思。
我的乡人一直认为,这是一种“糊里糊涂”的饭。
鲁迅说,人生识字糊涂始,在智慧者的眼里,懂得越多越糊涂,我也觉得,人生通透糊涂食,那些每一餐计算卡路里和维生素的人多么可怜。当我吃着精致的饭食,在城市的格子间里努力适应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别多年,我和故乡这种看似“糊涂”的食物已经久未亲近,在自以为的聪明里磕磕绊绊,冷暖过后,回望来路,曾经沧海,那些趋利避害的日子多么浅薄,好像从原点到原点,才懂得乡人朴实的智慧。
你无所谓了,世界也就无所谓了,“不计较”才是人生最大的参悟。
儿时,母亲的手要将贫乏的日子过出滋味,要用有限的食材喂饱我们的肚皮,还要力所能及的“看上去很美”,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做“搅团”就是母亲改善生活,让我们眼前一亮的美好时刻。
那时候,家里出了小麦,种植比较多的就是红薯和玉米,玉米除了打成碴子熬玉米糁外,大底就是用来制作“搅团”。
制作“搅团”,必须先将玉米粒在专门的磨面机上磨成玉米面。
在我看来,搅团制作一开始其实和和浆糊差不多,就是在一口锅里烧上开水,然后左手把玉米面一边向锅中慢慢撒下的同时,右手拿一根棍或勺子在锅里用力搅,要一个方向均匀搅,不要让面打成生面块,无一点疙瘩方可!俗话说:搅团要好,搅上百搅,其实不止百搅,做一顿“搅团”下来,腰酸胳膊疼是常有的事。
当然,越多搅,做出来的就会越好吃。
在搅的过程中,要掌握火候,那时候都用炭火,添煤的多少,拉风箱的紧慢就靠我的掌握了,这也是我唯一的作用。
“搅团”的稀稠很重要,太稀不能成行,太稠则显得硬,口感不好,判断稀稠可以筷子,在“搅团”锅里沾一下,以慢慢向下流动的搅团不断线为宜或是用大铁勺子插进搅团中间不倒为决定条件。
待搅拌的稀稠均匀,没有疙瘩时,小火烧,时时要去搅或是转锅,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锅了!
稠糊状的“搅团”,吃的时候直接捞到碗里,四周倒上“辣子水水”,同时撒点葱花即可,挺简单的,那时不知道,现在才知道那叫“水围城”。也有将搅团捞出摊在案板上,抹平成面饼状,待冷却后切成条拌起来吃,有点像凉粉。
我对搅团的兴趣不大,却喜欢吃做搅团时贴在锅上的那层“锅巴”,焦黄,嘎嘣脆,回味无穷。
漏鱼则是搅团的后续产品,就是将那个浆糊状的搅团放到瓦陶质地的漏鱼箩里,用勺子按压,从网眼里挤压出的搅团落在凉水里,一个一个,就像小鱼一样,凉拌吃味道不错,我能喋好几碗。
吃“搅团”大多是在夏秋时节,闷热的天气里,食之凉滑,有降暑的效果。
离家之后,母亲虽然还在我身边,她也经常换着花样为我做儿时的吃食,可是由于原料和制作工具的欠缺,始终还没有做过一次“搅团”。中间有几次在餐厅里去点了“漏鱼”,样子很像,甚至更精美,佐拌的调料也更丰富,色香浓郁,可是或许是心理作用,怎样也吃不出家里的味道。
超市的玉米粉粗粒的过大,粉末的太细,也没有制作“搅团”的先决条件。
前段时间,听说一个老乡从老家带了玉米粉过来,用电饭煲的笼屉当“漏鱼箩”,居然也做出了美味的“搅团”,可惜我没有时间过去吃,错过了最为接近的一次味道温习。
一种我们念念不忘的食物,不一定是拥有漂亮的外形或者至尊无敌的味道,或许只是我们忘不了,那种食物背后的浓浓亲情。
如今,我们的肠胃在早已脱离温饱的时空里却常常不知所措,那些很方便就容易获得的美食却无法一直满足我们的需要,有时,会对着一桌子的丰盛餐席举不起筷子,这不是矫情,是渐渐老去的身体在回味过往日子的酸楚与甜蜜。
就像多年以后,我再想起“搅团”,不会觉得这是一道“糊涂”的吃食,而是内心里大智若愚之后的删繁就简,一种隐藏在乡村餐桌上的小小智慧。
有时候,在一起做饭的时候,看着母亲的手,我会想,就是这样一双平凡的手掌,在那样的年月里,用最普通和最少量的食物喂养了我们的身体。
或许,母亲喂给我们的不仅是一种食品,更是满满的爱,足以支撑我们走在人生的风雨里不再畏惧,一直向前。
蔡立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