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是我师父,却偏要做我女朋友

文 | 原西琦

01.

2015年年末,白欢喜断绝了与所有人的联系,一个人跑到了墨尔本。

她像是忘记了这几年国内发生的一切悲与欢,一个人在异地他乡尽情享受着晨光散落,流云飞走的好光景。

可这份淡然却被电视中突然传出的消息打断了。

彼时,她刚刚结束了惬意的沙滩之行,回到青年旅社端着碗麻辣烫坐在院中吃得嘴唇红红。许是院中那台供所有华人观看的大电视光芒太亮,晃得白欢喜眼睛也红红的。

旅社主人担忧地看着她,白欢喜却抬头指着电视上那个捧着奖杯、西装革履发表着主持人大赛获奖感言的沈云景笑得酸涩:“那是我最骄傲的徒弟啊。”

她曾用了那么久的时光让他一步步成熟,一步步变得强大,然后成了所有人的骄傲,可自己却一点点地混成了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

而后,白欢喜眼泪吧嗒一下砸下来,像是一下子砸进了那段有着浓墨重彩过往的时光里。

白欢喜跟踪人的手法一点都不高明。

沈云景去上播音主持课,她就蹭到他的教室里,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注视他;

沈云景回家,她就踩着他在路灯下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着;

就连沈云景去墓地扫墓,她也畏手畏脚地尾随,然后在他离开之后把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以示歉疚。

如此大张旗鼓,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跟踪。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三个月后,沈云景无奈地问她:“你到底想怎样?”

白欢喜笑得灿烂:“你是不是想当主持人?我可以教你啊。”

02.

白欢喜毕业于国内知名大学的播音主持专业,也上过几次电视电台主持,水平素养是公认的好,尽管因为一些原因已经很久没有上过人山人海的大舞台,但最基本的要领她还是掌握的。

她义无反顾地拉着沈云景回了自己租住的小公寓,给他看了她曾获得的一系列证书,又深刻地分析了他曾在课堂上听过的一些主持要素,一点点地消磨着他的疑虑。

末了,白欢喜说:“我教你怎样成为一名优秀的主持人好吗?”不待他有反应,她又立刻拉住他的胳膊连声说,“你没出声就是不反对了,好,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父啦。”

沈云景哭笑不得,但无奈他微弱的反抗敌不过眼前人的眉眼飞扬。

说实话,沈云景在播音主持方面是没有任何天赋的,就仅是对着白欢喜念稿子,一紧张还会结巴,更别说脱稿面对镜头了。

试了几次,沈云景有些泄气,索性摊在沙发上自暴自弃:“我果然还是不行,就算有你的帮忙,也上了那么多的播音主持课也不行……”

白欢喜眼里划过一丝心疼,最后,在他疑惑的眼神之下,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小伙子别放弃,看为师的。明天为师安排你去几个小场合试一下主持,说不定你就可以呢?”

她说得大义凛然,坦坦荡荡。然而,就算只是个小场合,就凭她现在名气渐无,要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可她回去时,硬是没说她就差给人提鞋擦地的艰辛谈判过程,只扬着大大的笑脸对沈云景说:“有个朋友明天有场小型网剧发布会,我推荐你去主持了。为师棒不?快夸为师!”

白欢喜不待沈云景问出疑惑,便仔仔细细地给沈云景准备了最适宜的服装,在他上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紧张,甚至在他主持时,站在台下不远处卖力地挥舞着手臂,告诉他,他是可以的。

沈云景看着那样卖力为他坚持的白欢喜,忽然觉得人生充满了戏剧性。

可就算是这样,沈云景的主持还是失败了。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他中途念错了好几段词,节奏也没有把控好,弄得整场发布会很尴尬。

虽然主办方并没有说什么,但那黑成锅碳的脸也足以说明人家的不满,白欢喜只好再次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从场地出来时,世界已是华灯初上。沈云景低着头满脸沮丧,白欢喜却在沉默一会儿后扬起笑脸说:“我们去吃火锅吧,庆祝一下我徒弟首次登台成功。”

她这般若无其事,更加让沈云景愧疚难当,他说:“白欢喜,为什么你要那么执着地教我怎样成为优秀的主持人呢?”

白欢喜愣了下,随后说:“因为你值得呀。”顿了顿,又说,“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我帮你实现这些不好吗?”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却让沈云景更加无所适从。

彼时,他们正路过一家购物广场,中央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一档著名的破案节目,节目中解说的主持人林星白是全国公认的优秀主持人。

屏幕中的他一身正装,咬字清晰,不怯场不忘词,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沈云景忽然指着屏幕说:“就算这是我的梦想好了,我想要成为一个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优秀的主持人,这你也可以帮我做到吗?”

白欢喜扭头看屏幕,愣了半晌,随后说:“只要你想,我都可以帮你做到,竭尽我所能。”

夜晚,街道旁七彩霓虹灯照射在少女扬起的灿烂笑脸上,无端让沈云景眼神刺痛。

03.

有时候沈云景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前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现在才会有了白欢喜这么个为了他四处奔波的人。

白欢喜是有真本事的。这半年来沈云景不止一次亲眼见到过她一遍遍地给那些投资大老板展示着她在主持上的才华,也看到了那些人眼中对白欢喜的惊艳。

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她再怎么有才华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他们是断断不可能跟一个初出茅庐还有过失败主持经历的沈云景合作的。

再一次从约谈的咖啡厅里出来后,沈云景拉住了闷头往前走的白欢喜。

就在刚才,已经数不清是他们第几次约见的老板,皱着眉头拒绝了白欢喜让他上台主持的要求了。

白欢喜回头:“怎么了?我们还得赶着去见下一个老板呢。”看到沈云景皱起的眉头,白欢喜笑说,“放心啦,我肯定会让你发光发热的。哎哎,好吧,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自己嘛……”

沈云景拉着她胳膊的手越来越紧,随后在她有些吃疼的目光下,讷讷地放弃:“白欢喜,我们回去吧。我没什么天赋,学了这么久也还是一事无成。就这样吧,我不做主持人了……”

白欢喜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她像是不可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渐渐地,眼睛开始变红,而后毫无预兆地,眼泪就落了下来,沈云景一下慌了神。

白欢喜抽抽噎噎地责备他:“你怎么可以半途而废,我都说了会帮你的啊,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沈云景看着她往日里带笑的脸庞变成如今的梨花带雨,心底一抽,却还是坚定地重复了自己的决定:“我不想做主持人了,我也不想……”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欢喜打断,她狠狠地抹了把脸,挤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而后朝他咬牙切齿:“你不做也得做,我一定会让你成功的。”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往前走,长发在他面前划出一个倔强的弧度,沈云景准备问出的那句“为什么”就此夭折。

街上人来人往,前方姑娘背影坚强,衬得身后少年畏手畏脚。

彼时彼刻,沈云景忽然觉得自己答应做白欢喜的徒弟是在自寻死路。

04.

这天,沈云景在白欢喜租住的公寓里,从艳阳高照等到了暮色四合,而后又熬到了黑夜降临,白欢喜才疲惫着身子满身酒气地回来。

他登时站起来,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她面前讷讷无声,白欢喜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招呼着他去倒水。

“在我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之下,我终于替你争取到了一个名额,这是多家卫视联合举办的大型选拔比赛,连报个名都很不容易,你可要好好加油呀。我已经跟其中的几个评委打过招呼了,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争气……”

沈云景端着水杯站在原地,一字不发地听她说,而后忽然半蹲在她面前,轻轻地问她:“白欢喜,你这么帮我,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白欢喜的喋喋不休忽然哑住,被酒迷醉的半个灵魂也倏然清醒了过来。她看着面前这个少年黑如曜石的眼睛,随后又像是不敢面对般地避开,话语讪讪:“我能有什么愧疚?我是真心为你好……”

沈云景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水杯塞进她手里,说:“我会努力参加比赛的,你放心。”

白欢喜骤然松了口气,喝了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就抵不住酒精的催惑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中,像是听到有谁在耳边低声说:“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欠了谁。”

白欢喜眼皮沉重,心底却在疯狂呐喊:“是我欠了你啊……我欠你……”

沈云景去参加直播比赛的那天,白欢喜起得很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交代了很久,沈云景一一应下。

可她还是不放心,在他要出门时又伸手帮他仔仔细细地整理了领带,柔声说:“不要紧张,你一定可以的,你可是我白欢喜的徒弟……”

沈云景攥住她的手,说:“既然那么担心我,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去?就在台下看着我也行。”

眼前忽然闪过比赛现场密密麻麻的汹涌人潮,白欢喜讪笑着挣开他的手,说:“我就不去了,免得你失败了我丢人……”

谁知她一语成谶。

沈云景表现是非常好的,白欢喜和她曾点头哈腰拜托过的那几个评委也连连点头赞赏,谁知唯一不买账的是那个据说是主办方重金聘请过来的评委,才华出了名,毒舌也没谁能及。

说什么情感不到位,台风不稳重,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万般挑剔,最后一锤定音,把沈云景淘汰了。

白欢喜坐在电视前,在看到这个评委出现时就知道要糟了,再转头看到沈云景虽然还保持着微笑,但已经紧握的拳头,就更加慌神。

她惶惶然冲出去,疯一般地冲到比赛现场。

彼时,比赛已经结束,人群散得差不多了。

她穿过周围错落人群时,听到许许多多的唏嘘声。

她缓慢地走到沈云景面前,掰开他紧握着的拳头,看到掌心那几个清晰的指甲印,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对不起……”

05.

沈云景幽幽地看向她,心中的抑郁之气险些压制不住。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甩开她的手,控制着自己不去质问她,可到底是心中意难平,他低声几近刻薄地说:“白欢喜,看到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白欢喜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只摇着头喃喃说:“不……我没想到他会来,还是评委……对不起……”

沈云景看着她被泪水染湿的脸庞,闭上眼叹了口气,只觉自己这场火发得莫名其妙。

可不待他张口挽救,面前的女孩忽然放开他的手往评委休息室奔去。

他连忙跟去,却还是慢了一步,被工作人员拦在了外面。

他辗转等在外面,忽然心焦难耐,千求万求才求得别人让他短暂靠近。

休息室只有毒舌评委和白欢喜两个人。评委端坐在沙发上神色高傲,白欢喜情绪激动,手臂挥舞得厉害。

他靠近,再靠近,却始终听不清。

迫不得已,他顾不得劝阻轻轻拧开房门,而后他便看到了他穷尽一生都忘不掉的画面。

白欢喜,那个有着大大璀璨笑容的少女,之前处境千难万难也不肯放弃的骄傲的人,现在却为了他朝着那个端坐在沙发上的人一点点地低下了头,弯下了她往日挺直的脊背,而后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倒在地。

那声响不大,却像是重锤一样擂在了屋里屋外两个男人的心脏深处。

沈云景心中大恸,握着门把手的手背青筋毕露。而后,他仰头眨掉眼中突兀冒出的泪水,一点点地往后退,直到双方都看不见彼此。

他疾步狂奔,他想,不能被她看见,一定不能被她看见。

她那么骄傲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要是被她知道自己看到了这一幕她会崩溃的,她一定会崩溃的。

沈云景顿住脚步,而后扶着墙一点点滑下身子,他想,人果然是会有报应的。

06.

无关因果,无关大小。

就像沈云浩之于白欢喜,就像白欢喜之于他沈云景。

很少有人知道,沈云景还有个哥哥叫沈云浩。

沈云浩身体不好,哮喘很严重,打小就被送到乡下老家,以求乡下的恬静风光能够让他好好休养,不至于病情加重。

因为身子弱,他就像是个被药罐子养着的人,不能大声说话,情绪不能激动。

可这样弱的他,却有个成为著名主持人的远大梦想。

沈云景知道他这个想法后,只觉得他异想天开。

可他眼里倔强有光,对此事的执着不可思议,所有人的反对就在这样的他面前骤然失了功效。

自此之后,家人会尽量满足他对一切主持人相关事情的要求,可尽管如此,他的梦想也是不被任何人所看好的,就连出门参加个小型比赛也不被允许。

终于有一天,沈云浩忍不住了,他千磨万磨终于央着从小心软的沈云景带他去看一场比赛。

那是一场主持人七进三的大型选拔比赛,为响应人气号召,在市中心的露天大舞台举办。

沈云景带着沈云浩穿越重重人潮,历尽千险挤到稍稍靠近评委席的地方,以求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比赛场面。

许是从未亲身体验过如此大而热闹的场面,沈云浩面色潮红,神色激动。就在所有人沉浸在赛场紧张的气氛中时,变故陡生。

舞台支柱忽然断裂,舞台坍塌,四周高而巨大的广告板也轰然倾斜倒塌。

场面瞬时混乱,沈云景惶惶然拉着自己的哥哥拔足狂奔。谁知人群推搡中,他们与一人相撞,沈云浩摔倒,沈云景一个没拉住,顿时被蜂拥人群淹没。

他连忙扑过去护住自己的哥哥,艰难抬头间看到了那个撞了他们的人拉着身边的女子走得仓皇。

那女子应该是那个人的女朋友吧,沈云景模糊着想,泪眼蒙眬歉意重重的样子实在跟粗鲁拉着她走的男朋友太不适合了。

他想起之前不经意瞥到的她胸牌上的名字,感受着自己怀中哥哥越来越弱的呼吸,绝望地想,欢喜恐怕再也不会欢喜了。

彼时2013年,这一年,白欢喜跟自己交往了多年的男朋友分了手,患上了极其严重的人群密集恐惧症。

而这一年,沈云景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哥哥。

07.

白欢喜找到沈云景的时候,沈云景已经在酒吧的吧台处喝得醉眼迷离,神志不清。

看到她来也只是轻轻一笑,轻声说:“白欢喜……白欢喜……”也不知到底是在唤她还是在叹息。

白欢喜像没事人一样地搀起他,话语中关切与责备并存:“不早了,回吧。”

谁知沈云景像是故意般,任她几番变换角度也不愿起身。

最后,白欢喜有些气急败坏地吼:“沈云景,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赛吗?你至于吗?”

说着说着白欢喜的眼泪又下来了。

沈云景看着看着就有些恍惚了,他忽然发现,好像她自从遇见了自己,流泪的次数就越来越多,受到的委屈也是有增无减。

他一把把她拽坐在凳子上,给她倒了杯甜淡加百利,说:“喝杯酒,哭一场吧。”

白欢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得猛了,液体呛到喉咙里,而后咳得昏天黑地,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如此狼狈,不知道的还以为输掉比赛的是她白欢喜。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像是要将这许多年来受到的委屈,一杯杯饮进胃里,而后一点点地消化。

沈云景看着看着意识就开始恍惚,他忽然想起当初他拉着哥哥去看比赛时,那个坐在评委席上点评到位光芒万丈的少女白欢喜。

彼时,他已经知道她,年岁不大,却天赋异禀,已经取得了多项大奖,名气斐然。

他正出神中,她却突然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许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众多粉丝中的一个,回以灿烂笑容。

他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微妙的感觉,正要转头对哥哥分享自己的少年心事,而后变故就发生了,事情的发展到此来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大转折。

那时少年的懵懂心事也就此夭折。

如今他坐在这里,望着酒吧昏黄的灯光,对正闷头喝酒的她说:“白欢喜,你欢喜吗?”

白欢喜转头,泪眼婆娑地低声对他说:“沈云景,如果你没有成功,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欢喜。”

这晚,白欢喜喝得酩酊大醉,沈云景却是越喝越清醒。

明明是她清醒着来找他回去,最后却变成了微醺的他背着她一步步地往回走。

这情景对白欢喜来说就像一场梦,梦中她被温柔相待被细心呵护,梦中她不用承受内心道德的煎熬,不用为未来而感到酸涩,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白欢喜在他背上低声呢喃:“沈云景……”而后她又轻轻蹭了蹭他颈项,眼泪突然砸下来,烫得沈云景一哆嗦。

她说:“沈云景,我忽然觉得我罪孽太深重了。”

沈云景顿了顿脚步,轻轻转头看了眼背上已经闭上眼睛的姑娘,看到她眼角还挂着的泪滴,心底又是一抽。他想,罪孽深重的人应该是他啊。

他尽力扭过头,轻轻浅浅地在她脸颊上烙下一个吻,柔声说:“瞧,我的罪孽又深了一层。”

彼时夜凉如水,衬得月光也凉凉的,沈云景背着白欢喜一路披着凉凉月光踉跄着走向隐隐有光的前方。

可背影却厚重得像是承担不起彼此间心事的百转千回。

08.

这之后的日子里,白欢喜变得越来越忙,除了每天必要的上课,沈云景几乎见不到她。

沈云景镇定自若,沈云景面无表情,沈云景内心翻腾。

终于,这股折磨他许久的混杂情绪在白欢喜拿着一份合同回来后爆发了。

那是一份培训合同,签字后将会有主持界享誉盛名的前辈手把手来教导,名额有限,机会难得。

为了这个合同,白欢喜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可沈云景不领情,他以为白欢喜要放弃他离开他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念头烧得他发蒙。

沈云景红着眼眶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一样嘶吼:“你不是说你是我师父吗?你为什么不继续教我?难道你终于承认你没本事了吗?”

这话他说得尖酸刻薄,他期待着白欢喜能够反驳他,期待着她能回吼,期待着——她能继续陪着他。

可是他失望了,白欢喜只是一怔,而后轻轻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我承认,我是没本事,你需要一个更好的老师。”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线,沈云景脸上表情开始龟裂,眼白红透,攥着白欢喜的手指像是要陷进她肉里。

他一字一顿地说:“白欢喜,你后悔了是吗?你后悔跟林星白分手了对吗?你当初跪在他面前就是在求他原谅,求他跟你复合对吗?”

白欢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林星白是你曾经的男朋友?知道你为了私心给身为评委的前男友下跪?”

沈云景眼中有挣扎,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可他控制不住,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可他实在太过口是心非,竟然连任何一句挽救的话语都说不出口,甚至又在她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说:“白欢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白欢喜眼眶顿时红了,嘴唇被她咬得出血,身子颤抖得厉害,最后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

门外站着的却是他们争吵的主角,林星白。

林星白像是没看到白欢喜身后满眼后悔懊恼的沈云景,他只是轻轻地拉住白欢喜,对沈云景说:“两年前的那场事故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哥哥,我懦弱我自私我没有勇气承担,但这一切都与欢喜无关。她竭尽心力帮你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沈云景没说话,林星白又说:“当初那场比赛,你其实表现得很不错。我淘汰你也只是我的私心,欢喜来求我帮你甚至对我下跪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但也到此为止了,合同你想签就签,不想签的话,就撕掉吧。”

自始至终白欢喜都低着头没说话,沈云景有些慌神:“你要带她去哪里?”

林星白一顿:“那就与你无关了。”

林星白带白欢喜去的是一间名叫“waiting”的咖啡厅。很多年前的某天,追了她许久的学长林星白就是在这里正式对她告白的。

而今,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同样的告白词,结局却注定要不同。

“星白,对不起。”

林星白像是毫不意外她会拒绝:“是因为沈云景吗?”

白欢喜摇摇头:“是因为我们不合适。”

这句话说出口,白欢喜就忍不住苦笑,果然天下人分手最常用的不过一句“不合适”。

林星白还想再说,白欢喜却抬头打断他:“星白,请你以后不要再为难他了好吗?就当是……你欠他的吧。”

她知道她这话说得有些狠,却也是迫不得已。如今的她,总归还是向着沈云景的。

她曾喜欢过林星白,也想过会跟他白头到老,可无奈中间搭上了生命,最后只能天各一方。

不是林星白不好,而是她太怯懦。

林星白可以当两年前的那起坍塌事件没有发生,可以毫无愧疚地继续他的辉煌事业,可是她做不到。

她这个人生性矫情,她无意中做的错事都能悔恨半天,更何况是一件因她周边人的一个失手而导致了那样严重后果的事,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所以她辗转找到沈云景,又打听到他一直想要做成功的事,而后又教他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技巧,帮他找场合实践,拜访各路前辈……她曾无数次庆幸过自己所擅长的就是主持人。

走出咖啡厅的那一瞬,她却忽然有些想哭,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仰头看着飘浮着白云的天空想,也许是她一开始就错了。

像是解决了人生大事般,白欢喜找了个小酒店休养生息了好几天,整顿好一切去拜访了自己曾经的老师,求他答应下心力培养沈云景;

而后去找自己在主持界工作的同学,求他们帮忙照顾一下沈云景;

最后又列下厚厚的一沓主持心得与技巧快递给沈云景,看到显示签收后便如放下心中重石般笑了出来。

这样,无论沈云景签不签那份她费尽心力求了许多前辈才争取来的合同,她都可以放心了。

她相信,总有一天,这个少年会长大会成熟会发光发热。

之后,她买了票,拿着早已办好的护照飞去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墨尔本。

在上飞机前,她拿出手机给沈云景发了最后一条短信,便把SIM卡抽出扔进了机场垃圾桶里,毫不回头地上了飞机。

沈云景拿着那份培训合同等了白欢喜很久很久,合同他已经签好了,就等她回来拿了。

他想,等她回来后一定要好好跟她道歉,然后对她说出他很久之前就想对她说的那句话。

时光马不停蹄地走,他到底还是没能等到她回来。

他看着手中快递盒里的那一沓主持技巧,还有白欢喜老师的电话号码,眼眶顿时红了。

白欢喜发来的短信更是让他一瞬间泣不成声。

——沈云景,如你所愿,此后我再不出现,你可以安心地为你自己的梦想,或者说,你哥哥的梦想而努力了。至于我们的再见面,就等你得了奖,超越了林星白之后再说吧。

他想,他果然还是太自私了。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两年前他哥哥的事情怪不得白欢喜,人潮拥挤中突发哮喘本就无可预料,要怪也只能怪他沈云景不听劝告任意妄为。

可他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白欢喜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以梦想为缘由困住她。

他也从没想到过当年赛场评委席的惊鸿一瞥能让他疯狂至此,更没想到的是,他为了自己的私心能卑鄙至此。

如今,他终于自食恶果,把自己喜欢的姑娘给弄丢了。

09.

国内2015年堪堪走到尽头的时候,墨尔本虽然是夏天,但夜风还是凉的,带着稍稍的海腥味儿。

天空很高,星光也璀璨,白欢喜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这几个月来,她看过了坎贝尔港国家公园会变色的十二使徒岩,逛过了雅拉河谷,学了些对行家来说微不足道的造酒知识,还在菲利浦港欣赏了一下绚丽多彩的与海天并成一面的落霞。

可任她看过了那么多的美妙风景,心里的某个地方却总是空落落的。

她想起那天青年旅社院子中的电视机里,那个她记挂了那么久的少年西装革履,捧着奖杯眉目淡然地说:“最后要感谢的是一个叫白欢喜的姑娘,希望她看到后能原谅我当年的口无遮拦。对不起,欢喜,我一直都想对你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透过数以万计的光纤传到远在大洋彼岸的墨尔本,而后在院子里炸开了锅。

能听懂中文的男男女女,围在她面前说恭喜。热闹过后,她呆坐在原地,眼眶红红。

而今,她坐在同一片天空下,望着头顶的斑斓星河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她对着空旷的四周低声说:“沈云景,我也喜欢你。”

“那就在一起吧。”

像是在头顶炸开一道轰雷,白欢喜错愕地回头,就见她话语中的主角正拿着手机笑看着她,说:“欢喜,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白欢喜眼中氤氲许久的眼泪顿时汹涌落下。

你看,这世界果然是公平的。

你乐观也好,善良也好,险恶也好,怯懦也好,怎么都好,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穿越拥挤人潮,漂洋过海与你在一起。

“我喜欢你”,是要坦坦然然地告诉你。

除去被过去束缚的罪恶与言不由衷,站在最耀眼的地方,完成你我的梦想。

就喜欢这种有力量的告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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