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我吗?爱的话,就替我养仙人球吧。
仙人球,又名长盛丸,原产于南美洲,喜干、耐旱,易养活。
我的丑脸里绽出一朵花,欣然答应了路鸣野的要求。
他说,“啊,你张开嘴……”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我的心,我就掏出心,他要挖出我的肾,我就剖腹取肾,他说什么我都答应,在路鸣野面前我就是按了复读键的机器——“好,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啊”——我张开嘴,我的嘴很丑,像香肠,一到冬天就生疮,因为太过干燥,像沙漠一般,寸草不生,我从小眼的余光里望见路鸣野,心里一阵痉挛。
有的人,你看见他,心里就开出花,我喜欢路鸣野,喜欢他长得好看,他当然不会喜欢我,因为我丑。
你看得出来,我们这种关系,有些不对等,可是,我拿什么爱他呢?我只能张开嘴,我说“啊——”
他说,张得再大一点,你这样我没法喂。
我含糊地说,你要喂什么?
他说,喂了你就懂了。
是毒药我也得吞了,我将嘴张得再大一样,从路鸣野身后的镜子里,我望见自己的血盆大口,像海上的一头猛鲸,突然跃出水面,紧接着,有一个绿色的影子掉了进去。
就像陨石砸落在地球某个角落,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很快,我感到嗓子一阵刺痛,就像鱼刺扎入肉里,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就“咕嘟咕嘟”地灌下去,路鸣野立刻阻止了我的行为。
别喝,别喝,你喝了,仙人球就被你淹死了。
我不喝,我就死了。
我望着路鸣野,丑脸上下起一阵暴雨,我一哭,他就躲远,我哭得越凶,喉咙里的那团刺状植物就越兴奋,仙人球不需要眼泪。
是在什么时候认识路鸣野的呢?年代有些久远,那时候我还没有现在这么丑,但已初露端倪,男同学喜欢取笑我,而女同学和我打成了一片,我丑得很有特点,尤其是那张嘴,怎么说呢?恐怕没有另一个人的嘴唇愿意接受它。
路鸣野生得很是俊俏,这从他收到的情书数量中可窥一斑,每年的情人节,他都能在放书包时,从抽屉里泄闸放洪,流水般的情书淹没了他的下半身。
他不是什么好人,通常情况下,他会从中抽出一两封,大声朗读起来,很不幸,我跟他的唯一缘分仅止于此,他念了两次,两次都是我写的。
我没有什么文采,我只会说“路鸣野,我是真的喜欢你。”搜索枯肠,我写不出什么好句子,只好跑到图书馆借书看,那天,暴雨淹城,为了去市图书馆借书,我整个人泡在风雨里,差点淹死,我在书架里左看右看,找来找去,总算找到一本书。
这本书里,有一句话,特别适合我,他说:“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就泛起微笑。”
我大笔一挥,改了改,“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就绽出花儿来。”
我喜欢花,喜欢养花,喜欢卖花,每年兰花盛开的季节,我都和奶奶上街去卖花,大街上人来人往,经常遇见熟人,那天我看见了路鸣野和他妈妈,他妈妈生得真好看,是个人美人,大约只有美人可以生出这么标致的儿子吧。
我央求奶奶让我把一串茉莉花、三串玉兰花,外加一串栀子花送给路鸣野的妈妈,奶奶说我们一天也卖不出去几朵,太浪费了吧,我继续求奶奶,我说,这个钱,可以从我的零花钱里扣,奶奶说,行吧。
奶奶看到路鸣野也很高兴,她是个正常人,她也有爱美之心,她看到路鸣野就说:“这小男孩,长得真好看。”
我说是啊,他叫路鸣野,他是我同学。我觉得很自豪。
路鸣野的妈妈看了看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怜悯,不知道她是在可怜我丑,还是在可怜我穷。
他们母子俩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我嗅到玉兰花的香气心满意足,好像玉兰花已经戴在路鸣野的胸前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路鸣野就从书桌里抽出一封情书,那是我连夜写的,我的信和其他女孩儿的信堆在一起,他的书桌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我的那些字,连同我的心,都是海中的一叶扁舟。
每一次路鸣野拿出我那封别着玉兰花的情书,我心头就一紧,我想他肯定会记得我,记得那个用一个月零花钱买花送给他的,丑,女,孩。
我快干死了,我口渴,我越渴,路鸣野就越高兴。
我的脸上全是洞,留着血,仙人球锋利的刺刺穿了我的脸颊和嘴唇,我试着去拒绝,把仙人球咽下去,路鸣野说,这样不行。
我没有叫,我叫不出来,我叫出来,路鸣野就不喜欢我了,我可是答应了他,帮他养仙人球的。
你知道吞仙人球是什么感觉吗?那些刺锥着你,扎着你,深深嵌入你的肉里,就像徒手拆开你的喉咙。
我猜想,这就是爱人的感觉,你愿意牺牲,愿意毫无保留地风险,愿意沉沦其中,不得好死。
因为说不出话,我只好张牙舞爪地比手势。
路鸣野,你收到我的情书了吗?你认真的看过我的情书吗?
路鸣野一边笑,一边摇头,他拿着手机在拍我的窘态,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招呼出角落里的人过来围观我,那些人是我的同学,隔壁班的,高年级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我吞了一只仙人球的新闻不胫而走,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我为了追路鸣野,吞了一只仙人球。
那天夜里,我没有喝一口水,也没有闭眼,我俯瞰着全城,觉得每个人都是路鸣野,我望着漆黑幽暗的天空许愿,第一次没有祈愿路鸣野会爱上我。
第二天的清晨,太阳隐在雾霾之中,没有现身。全城的人都知道空气污染指数已经爆表,他们交头接耳,说着那种刺破喉咙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吞了一只仙人球。
(完)
作者:兔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