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气依旧很热,黏腻的汗水将路上的人们灌溉的发晕。
帝都的天气犹如陆晚弦的心情一样阴晴不定,一道闪电才刚过去,被云轻轻笼罩的太阳便洋洋洒洒地撒下几道阳光。
早上八点,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川渝街的十字路口也因此堵的水泄不通。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行道上等红绿灯的人们也摩肩接踵,似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川渝街的绿灯时间短的远近闻名,要过马路的人们每次不是分批就是一拥而上把等红绿灯的车都挤得向后倒退。
陆晚弦和沈素两人都一脸焦急的被挤在人群中,陆晚弦伸长脖子看看对面红灯的剩余时间,接着捋了捋还滴着水的碎发,心中默数十个数。
数到一的时候,路对面的红绿灯由红转绿。
路灯刚转绿,人群便一拥而上,马路瞬间被一堆堆五彩斑斓的伞占据,陆晚弦和沈素紧紧攥着对方的手生怕被挤出去。
“这里有人晕倒了!”
“有个人晕倒了,怎么办?”
“有人晕倒了——”
人群中几个高亢的声音吸引了两人,陆晚弦边往前冲着边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沈素没有回答,陆晚弦知道她的意思,便拽着她往声音的源头钻。
拨开人群,映入眼帘的是一席被水浇的有点透的白裙子,往上看,是一个披着头发的女孩,她躺在还潮湿着的地上,头发完全被打湿,鬓边的头发紧紧贴着面庞,显得一张小脸很是瘦削,脸色有些苍白,发白的嘴唇紧紧的抿着。
周围的人群正淅淅嗦嗦的讨论着什么,“快打120,等会这女娃不行了可咋整。”一个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扯着尖嗓子说道。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少妇接过话道:“这样会惹麻烦的,万一这女孩是装的,到时候反咬你一口,你有口难辨,这里这么多人,趁乱推倒一个人又不是难事。”边说着眼睛边瞟了瞟刚刚说话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脸色有些铁青,也没再多说。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掩着嘴在说些什么,始终没有人去扶起女孩或是报警,躺在地上的女孩突然抽搐了一下,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还是报警吧,这女孩好像不行了……”
“现在这碰瓷技术可高,我一亲戚就这样被诬陷进了派出所赔了十多万,还在看守所蹲了两个多月,本来已经跟他未婚妻订婚了,闹出这种事,女方家里一言不合退了婚还说不跟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来往……”
“啧啧啧,现在的人可真那啥,为了钱啥都做得出来…”
说着说着,这女孩又成了众矢之的。
听着旁边人的讨论,陆晚弦心里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扭头看了看沈素,后者眉间已经扭成了一个疙瘩。
等红绿灯的汽车已经开始按喇叭,陆晚弦和沈素皱着眉头对望一眼。
“你来打120。”陆晚弦挑了挑眉。
“行。”沈素边应着边拿出手机,陆晚弦走上前去蹲下扶起女孩。
她皱了皱眉头,努力忍耐着什么。
她让女孩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女孩的呼吸很微弱,但胸口起伏很大,陆晚弦在女孩胸上一下一下的压着,像是救护心脏病人一样。
周围人群里的低声细语更添了一层,质疑和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们这群人都在这弄啥呢,后面的车都等了多久了,在这都堵了这么久了就不知道给后边的车让让?”一个戴着墨镜的矮个子男人插着腰走过来对着人们吼着,口音很浓。
那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伸长着脖子回话:“没眼力见儿的,没见这女娃都倒地上了吗,要是人有啥事,你来负责?现在的人就是没同情心。”说着细长的眼眸斜了男人一眼。
矮个子男人低头瞅了一眼一旁专注给女孩做心肺复苏的陆晚弦和她膝上的白衣女孩,撇了撇嘴,气焰也没这么嚣张了,但丝毫不降低语调又说道:“要救人上一边救去,人行道还不够你们大展拳脚吗?快上一边去,我待会还要赶飞机,由不得你们这么浪费我时间。”
“你这人还讲不讲理了,人命有赶飞机重要吗?我看你就是小人心,只顾自己。”中年妇女的脾气突然上来了,恶狠狠的瞪着他说。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女人会突然爆发。但随即也被点燃了,额上的青筋暴起,声调更是猛然提高几个度:“你他妈的说什么?在这堵半天了还教训我?交通局你家开的?说不让就不让?后面车都等半天了你没耳朵还是没眼睛,还教训我,你算老几?”
中年妇女被骂的有些不敢吱声,眼眸有些泛红,但底气依旧很足,咬着牙不说话,瞪着男人,而男人也不甘示弱,紧紧地握着拳头,瞪着她,气氛突然变得沉默却紧张,红绿灯都已经从绿再次变红了,后面的车不停的按着喇叭,不少司机都已经从驾驶座上下来指着人群谩骂,但群众依旧堵在路中间,没有任何人离开,像是都在欣赏着这场闹剧。
“别吵了!”看着两人之间的硝烟味越来越浓,一直冷眼旁观的陆晚弦吼了一声。
她小心翼翼的把女孩交给打完电话的沈素,起身走向吵架的两个人说:“我来救这个女孩就行——”
人群中又蒙上了一层讨论的恶臭面貌,人们的眼神都带着迷惑和质疑,她淡淡地撇了一眼人群,看不出情绪,接着目光在两个吵架的人当中不停地打转,最终落在中年妇女脸上。
她沉默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说道:“阿姨,既然你要去帮助别人,就不要去理无关紧要的人,不过如果再吵下去,我估计我们都会被交警抓去被扣上扰乱社会秩序和交通秩序的罪名,我劝你就此停止争吵,这样对双方都更好。”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人。
长相并不是那种令人惊叹的美,却有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魅力和气质,面无表情但又隐隐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像是被镀了一层光芒,让人不得不服从于她。
“阿姨?”
中年妇女如梦初醒,望着眼前的女孩拼命点着头说道:“好,好……”
陆晚弦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接着又黑了下去。
她看向墨镜男,阴沉地问道:“你呢?”
墨镜男也怔了怔,没想到这丫头片子这么能说,刚想开口反驳一两句,但陆晚弦的脸色更黑了一分,墨镜男顿时哑巴了一般不敢多说,气氛有些僵硬,墨镜男猛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只想飞快的逃脱这种令他难受的境界,只好说道:“知道了,我走,我走可以吧。”
话罢便立马插着腰转身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陆晚弦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众人脸上都有藏不住的讶异,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瘦弱的身躯配上平凡的面庞,规规矩矩的披肩发,俨然一个平凡的乖乖女形象,但她的震慑力却不容小觑。此时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也没有人敢出声打破这个气氛。
“行了,都散了,等会可就真的有扰乱交通秩序的罪名了,120也打了,也没什么事了。”
蹲着照顾女孩的沈素探出头来歪着头说道。
人们刚刚都莫名静了下来,沈素的话让他们瞬间炸开了,一哄而散。
“救护车什么时候来?”
“应该马上到了,打电话的时候说五分钟后到——这个女孩长得可真好看,比我中学的时候好看多了,那时候我们都还留着短短的童子头……”
“救护车来了。”
“就知道毁气氛。”沈素娇嗔着笑道,边扶起膝上的女孩。
救护车的后车门打开了,两个穿着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医护人员抬着一个担架下来,防护服看起来很厚,全身上下只露出双手和双脚,看起来就很热。
其中一个防护人员把防护服上自带的塑料口罩揭下来说道:“请把病人放在担架上,上车后再把病情细说。”声音尖细,像是个小女孩。
陆晚弦和沈素两人合力把已经昏迷不醒的女孩抬上了担架,医护人员把担架又抬上了救护车,把担架上的女孩轻轻放在了床上,给女孩插上了呼吸管,又在她胸前贴上了心跳测律仪。
“家属请上车。”
“那个,我们不是家属,我们只是……”
“那也得去医院一趟,到医院我们会联系家属来交接,现在需要你们去医院记录病情和跟家属进行沟通交接。”医护人员正低头给女孩手臂上绑上橡胶圈,准备抽血,听到沈素的话头也不抬地强行打断了她。
沈素却不太情愿,她捏了捏坐在身旁的陆晚弦的手臂,压低声音道:“等会公司有行政例会,我是总监助理,不去不行,现在怎么办,这个医生看起来也不怎么通情达理……”
虽说沈素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但已经隐隐透出一股焦急。
“……现在只能配合医护人员了,毕竟是我们打的120,哪有不去的道理,你等会打个电话给总监就说你临时有事去不了,你们那个总监这么平易近人,你又一直工作勤勤恳恳,而且我看你那个总监对你特别好……”说着说着,陆晚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闭嘴!“沈素红着脸锤了陆晚弦一下,陆晚弦嘻嘻笑着又锤了回去。
“你好,请描述一下病人当前的情况。”
一个拿着一个板子的医护人员不知何时来到他们面前,冷冰冰地说道,是与之前不同的声音,之前是一个细细的女声,这次却是很低沉而有磁性的男声,但没有丝毫温度。
“我跟你说,之前我……啊?”沈素刚笑嘻嘻的开口就被打断了。
医护人员的透明防护眼罩里突然射出一道复杂的目光——虽不知这目光是为何。
抛去目光不说,他的一双眼睛很是迷人,那是一种隔着一层透明眼罩都无法阻挡的璀璨。标准的桃花眼眼里蒙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深沉,似是一滩幽深的潭水,深不可测,藏着很多秘密,但眼中微小的闪烁还是透出一种稚气,与他稳重的声音不太相符。
不过这双眼睛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右眼角下有一小片浅浅的红色印记,大概一个指甲盖那么大,虽说颜色并不深,但很白皙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因此也非常显眼。
陆晚弦不经意地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双被透明眼罩遮去一层锋芒的双眸,看见这隐隐约约露出的半张脸,陆晚弦的心猛的一缩,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眼睛似乎模糊了,脑海中顺应着涌现出一张脸。
“你……”陆晚弦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她嘴中低低呢喃着什么,目光也直直的停留在对方脸上,眼中有着少见的温和。
“我只是让你说一下刚刚这个女孩的情况,你需要回忆这么久?一直盯着我,我有这么好看?”医护人员嗤笑道,眼中似乎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陆晚弦的表情僵住了,原本已经有些波澜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她很快扼杀了自己刚刚那个愚蠢的想法。
“感谢夸奖,我就是在看你,把你这张脸记住了以后遇见你我就绕道走,免得碰到你,晦气。”
陆晚弦冷笑了一下,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狠狠地回击道。
她性格就是这样,果断而决绝,不会让自己吃亏,也懒得因为那些她讨厌的人白费口舌。
那人脸色铁青了一下,微微张口想说什么。
“我们在过马路的时候看见这个女孩倒在地上,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们就打了120,然后我就简单帮她做了一下心肺复苏,之后就没了。”
对于厌恶的人她没有废话,干脆利落的说出一番话,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刚刚的失态只是一场梦而已。
“我们也不知道她的情况是怎样的。”
一旁的沈素补充道。
医护人员皱着眉沉默着,接着在板子上奋笔疾书,写完之后只微微抬眼深深地看了看陆晚弦,随即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人有病吧,好像我们招惹了他一样,估计缺爱,看谁都不顺眼……算了,本美女不跟神经病计较,我眯一会好了,昨晚跟你通宵打王者都没怎么睡……”沈素先是翻了个白眼说道,接着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笑脸盈盈地搂住陆晚弦,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蹭了几下然后闭上了眼。
陆晚弦却没有任何反应,目光有些呆滞,垂着头,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救护车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机器的滴滴声。
陆晚弦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耳畔似乎传来了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她感觉有些头痛,只好闭上眼睛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