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披衣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曰:‘礼多必诈’。”芸两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自此“岂敢”、“得罪”竟成语助词矣。——《浮生六记》
最好的夫妻关系是相敬如宾吗?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回到家中像是宾客一样,这一定是很可怕的状态。
《浮生六记》中芸娘刚结婚的时候,对家中一切人等都很客气。沈复看不上这个,所以,他也看不上芸娘低眉顺眼迂腐的姿态,话也说很直白,“礼多必有诈!”这样的直言,让芸娘很难堪,芸娘面红耳赤,争辩道,难道要内心尊重外在放荡不羁吗?
沈复词穷了,说我开玩笑呢!然后把芸娘拉到怀中,反复安慰,夫妻两人才又和好。
从那之后,沈复和芸娘依然会说谦词“岂敢”“得罪”,但这样的词已经不是真正的客气,而是夫妻间默契的一种调侃。
这,才是婚姻中的一种好状态啊!“一辈子没红过脸”,这样的夫妻我还真的没见过,若真如此,两个人肯定是一个屋檐下熟悉的陌生人,心灵的距离必定隔山隔海。
就好像红楼梦当中的王夫人和贾政一样,这对夫妻给人的状态就是太拘谨,两个一本正经的人待在一起,让婚姻处在一种紧张,不是相敬如宾,而是相敬如冰的状态。倒是贾政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赵姨娘比较正常,赵姨娘闲闲碎碎的在贾政面前说一些别人的坏话,贾政从来不嫌弃,每次都出现在赵姨娘的卧室里。或许在一个不完美的女人那里,贾政更能松弛下来,褪去正经的面纱。
李玉刚的歌曲《新贵妃醉酒》,“梦回大唐爱,醉卧君王怀”,说的是杨贵妃喝完酒之后,醉倒在唐明皇的怀中。甭看唐明皇贵为国君,在这一刻,他和杨贵妃才真正回归男女夫妻关系。唐明皇有很多女人,但是那些女人都端着,像画里的美人。杨贵妃也像画儿里的美人,但是她从画里走下来,走到君王的怀中,醉卧君怀,她俘虏了他的心。
和“相敬如宾”这个词相近的是“举案齐眉”,众所周知,举案齐眉讲的是孟光和梁鸿的故事。
每当梁鸿回家时,孟光总是托着放有饭菜的盘子,托得跟眉毛齐平,恭敬地送到粱鸿面前,以示对丈夫的尊敬。而梁鸿也很有礼貌地用双手去接。
这是被传为佳话的一段,不知道各位读者看了之后,有没有后背凉飕飕的感觉?在一个家中,女人做了饭还不够,还要端着;端着还不行,还要齐眉。这么屈辱的活着,还能有爱吗?
不过当在《后汉书*梁鸿传》中看到关于孟光外貌的一段描写,我不禁笑了。
同县孟氏有女,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
又胖又老又丑又黑的这个女子,偏偏要嫁给一个穷帅哥,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以呢?孟光嫁给梁鸿之后,婚后7天,梁鸿都不和孟光说话。书上说,梁鸿嫌弃孟光穿的好,不像穷人家的媳妇,我倒觉得,他肯定是嫌弃孟光丑。
不管这段佳话传得多好,我在这个故事中找不到爱情,只看到了一个丑女的屈辱。以后我的女儿嫁人,谁要想让她举案齐眉,我会把那个人踢到九天云外。
那么,爱情中的女子是什么样的姿态呢?南唐的李后主写过一首词:
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
——李煜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看到了吗?一个女孩子,在花香弥漫的夜晚,提着自己的金缕鞋,轻轻地走过台阶,然后依偎在情人的怀中,娇嗔地说,“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再回到《浮生六记》中,好多年过去了,沈复和芸娘再也不在意礼节性的东西了,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条板凳上,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那时,他们相视一笑,身后秋叶落了一地,时光已经过去了若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