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对于那份爱情的执着,我一直是有微辞的。我始终认为那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沦陷,我一直想让她悬崖勒马。但面对我絮絮叨叨的规劝,她总是把书盖在脸上,不言不语。
欢是外市女子。她姊妹四人,她是老大。她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为了生儿子,他丢弃工作,被下放到农村,但只是可惜,他的这份诚意并没有得到上天的垂怜。
欢10岁之前,她的母亲一直在怀孕生子。7岁时,她便已经是家里小小的顶梁柱。她会给母亲打红糖蛋 ,会给妹妹们换尿布,喂糊糊饭。做完这些,她还能带着大妹打猪草,捡瓶子。再后来大一些,她便在假期去邻家菜棚里帮忙去挣个买笔本的钱。领居们都羡慕她母亲养的女儿好。那个时候,母亲会看着她笑,欢也跟着笑,妹妹们也笑。
那个时候,欢是最怕父亲回家的。父亲回来,总要吃肉,他说在外边受罪那么长时间,回家总要改善改善生活。所以,那个时候,母亲总要把装在抽屉盒子里面,用手娟包起来的纸币抽出来一些。父亲总说因为一群Y头片子,让自己的生活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每当父亲说这些话时,她的母亲总是拿眼死死瞪着父亲。最后,父亲总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家。但之后的好几个晚上,当家家户户的狗停止狂吠,村庄死寂一般之时,欢看着窗栏上萧瑟的月光,总能听到棉被下母亲压抑低泣声。
欢一直很努力,努力学习,努力打小工,努力让母亲高兴。高三毕业那年,欢在伯父的介绍下,来到郊区一家工厂勤工俭学。那天下班后,无所事事的她随着心思去外面溜达。不知不觉中似乎走了很久。直到黑暮从远处一点一点地铺卷着大地。这时,她才惊愕地发现自己迷路了。恐惧袭上心头,惊慌失措间,一束由远及近的微光,安抚了她慌乱的心。
辉是这个厂的保安科长,25岁,高一时曾因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后来去一所武校学习了3年,回来后又闲散了两年,几经周折,才找到如今工作。那天在值班室,他看到一个挺面生的小姑娘出厂门向东走,他还想着,这个小姑娘真有趣,别人下班都往市区跑,这个咋往山上走呢?想着便留意起来,结果十点仍不见小姑娘返回。虽然他知道这一带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最终还是拿着手电出去了。
像所有故事一样,欢与辉的交往便是这样猝不及防又顺其自然地发展着。辉知道欢的家庭情况不太好,虽然他自己家也不怎么样。但大学四年,每到开学之季,辉总是把欢的学费和生活费早早的准备好,欢有时要一点,有时一点也不要,但大部分是不要的。辉也会去学校看她。晚上,欢会打来一盆热水,让辉来泡泡脚,她知道,那条从车站到学校的路很长,但辉每次到达的时间总是晚上,这时公交已经停运,他的辉是不舍得坐出租车的。但辉对她是真舍得。那天她只是随手指着橱窗的一双鞋子说很漂亮,辉便眼也不眨地花去了半月的工资把鞋子送到她跟前。但就是在那一次,望着那张一张宠溺的脸,欢第一次感到了凝重。
毕业后,欢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城市。我很佩服她这单抢匹马的勇气,我说这话的时候,她只是笑笑。欢工作很努力,深得领导赏识,年底奖金不少。欢的性格是真好,总是不急不躁,所以与同事们关系都不错,我们常戏侃她:毕业第一年,你这条鱼就要遨游大海里呀。那时,欢只是笑,笑的真诚与灿烂。但是欢有时很不一样,她会在忙碌的下午突然停下看天上的云,她会在下雨天不打伞徒步回家,她会在吃饭间突然问我“长大是为了什么”之类奇怪的问题。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能在她的身上联想到古人“独上栏杆,未浯泪先流”的落莫之态。
那天,在与欢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辉。他个子很高,但头发凌乱,风尘仆仆,眉宇间的凝重让人不能忽略。那天欢跟着辉走了。只是两天后回家时,她如一缕抽丝剥茧的游魄一样,一直飘到床前,把身子缩成了一团,拉起被子蒙过头顶。
之后那段日子,欢迷上了电台,那一则则凄凉悲美的爱情故事,总让我唏嘘,而欢从不评论。直到那晚,被子中传来压抑的呜咽,由小到大,再到号淘大哭。
我知道,他俩结束了。辉已经29岁,他再没有耗费的资本,而欢却给不了他该有的家庭,她身上已担负着太多的家庭责任。
那天回家,我发现欢怔怔地站在窗前,手指间的香烟,缕缕飘摇,那一明一暗的光点,演译出无尽的悲凉。欢就如一只失群的孤雁,独自品尝着一个人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