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姓杨，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杨柳的名字是奶奶起的，奶奶说杨柳好养活，是个好名字。老师也说杨柳名字好，有诗意。

杨柳胆子大，妈妈说他太野。

赤手去小沟里摸龙虾，提溜出一条黄花水蛇，杨柳把蛇扔地上，找个木棍把蛇挑起来，旋了几个圈，吓得几个小伙伴嗷嗷直叫、四散奔逃。

爬到高高的老树上摘桑葚，桑树枯枝少叶，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的枝干随时会断掉似得，杨柳就坐在树杈上边摘边吃。树下的孩子眼巴巴的，喊一声杨柳，杨柳就丢下几节挂满果子的树枝。

妈妈说杨柳上辈子肯定是只猴子，杨柳说那也是美猴王。

杨柳最崇拜的人是孙悟空，降妖除魔，匡扶正义。

杨柳的学校离家不远，但要穿过一个省道，省道上车来车往的，大人们总不放心。村子里原本有两座大桥，有一座年久失修，出了几次事故，就被封上了。但是还有好多人图方便，从老桥走，镇上干脆派人把桥拆了。桥没拆完，拆了一半，还剩一个桥头，就不再拆了，留给附近的庄户人打场晒粮了。

村里人都说，这桥还是要修的，不然多不方便，赶个集，送孩子上学还要绕远路，不顺路不不说，能走的这桥是斜插着进入省道的，视线不好，容易出事。孩子们每天上学来回，大人都胆战心惊的。

每年都有传言，上面批下钱了，马上修桥。到现在五六年了，杨柳都小学毕业了，断桥还是断桥。

杨柳早就会骑自行车了，但是妈妈不让他自己骑车上学。他和隔壁的杨冲，杨叶是同班，妈妈和隔壁婶子轮流接送他们。

那天，杨柳他们做婶子的三轮车回来。他看到一辆汽车，喝醉酒似得，一会往左拐，一会往右拐，还差点撞护栏上，看的他们几个孩子心惊胆战的。婶子说，我们得离他远一点。

杨柳从车前窗看到一脸通红的脸，打了鸡血似得，面目狰狞。有点面熟，但杨柳想不起来是谁。

杨柳他们走到岔路口，要拐弯了。汽车突然疯了似的加起油来，杨柳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汽车就从左边撞翻了杨柳他们的小三轮车。杨柳的身子飞了出去，落在了绿化带上，无数的冬青树枝，像尖头钢管一样，戳破他的肌肤、内脏。杨柳感觉自己的身子成了碎片。杨柳在晕过去之前，看到汽车飞驰而过。那是一辆奔驰汽车，这个镇子上有车的人很多，买奔驰的，不多。男孩子都天生的汽车迷，杨柳认得各种车。

杨柳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医院里很安静，爸爸红红的眼睛，妈妈在抹着眼泪。房间里四个床，正好躺着杨柳、杨冲、杨叶、婶子。好多人来看他们，杨柳的耳朵嗡嗡的，像无数只蜜蜂在头顶飞。他听到村长伯伯和爸爸妈妈断断续续的对话。”抓到了……开会……酒驾……得罪不起……惹麻烦……“

有人给爸爸一个大红包，那个红包可真够厚的，比爸爸那个老式诺基亚手机还厚。

“孩子们的住院费用都会报销的，这是给孩子的营养费。”

那个送红包的人，笑容可掬，脸真白，衣服真干净，不像爸爸，爸爸灰色的T恤衫上沾满泥土、草汁、还有血迹，像一块随时可以被丢弃的脏兮兮的旧抹布。那人笑的很和善，电视上给贫困户送温暖的时候常有那种笑。爸爸笑的就比较难看，只有嘴角机械的往两边拉了一拉。

杨柳还不太懂，但是他知道酒驾是犯法的，自己喜欢的那个明星，不就是酒驾被判刑了吗？酒驾还撞人，应该判的更重吧？

“妈妈、爸爸”杨柳听到自己的声音，粗哑而干涩。爸爸拉拉妈妈的衣服，让妈妈去给杨柳倒水。

“冲冲、叶子、我婶子怎么样了”

“和你差不多，现在都醒了。你可把你妈吓死了”妈妈倒水回来了，眼圈红红又要哭了。

“我不是没事嘛，过两天就好了，爸，你别告诉我姥姥姥爷，我上回骑车摔了一跤，我姥姥就哭天抹泪的，这次还不得哭晕。”妈妈将床升高，喂杨柳水喝，一边喂一边骂：“没良心的白眼狼，你姥姥家好吃的都喂了狗子了？”

病房的气氛轻松了几分，杨柳嘿嘿嘿傻笑。

“爸，撞人的车抓住了吗？”

“抓到了”

“谁呀”

“不知道”

“抓到了还不知道？”

“小孩儿别问那么多，身体好了还要去上课”

杨柳爸爸突然烦躁起来，杨柳不再问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杨柳和其他俩孩子已经躺了三个多月了，还要过几天能出院。婶子受伤最轻，住了一个月就出院了。每天炖排骨、红烧肉，带给杨冲杨叶也带给杨柳，说要给他们好好补补。

“多吃点，快点好起来。还能赶上初一开学，学习可别落下了”以前婶子老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还说上学不上学无所谓，还不如在家种地安稳。这是转了性子了？

“一辈子都没躺过这么久”杨柳今天可以下床了，他夸张的的伸伸胳膊伸伸腿腿。

“看我的，没毛病！”杨冲学着视频主播的声调。

“看着几个孩子皮实着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上个好大学，以后回家来也当个官，我们还要靠孩子们哪”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病房的电视上正播放着本地新闻。那个熟悉的人脸在杨柳眼前闪过，杨柳不笑了。

13岁的杨柳，已经是大孩子，懂得很多了。

晚上，杨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自己变成孙悟空。孙悟空把河上的桥修好了，他们上学再也不用绕路了。所有的孩子都跟着杨柳，杨柳是孙悟空啊，杨柳要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