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月光踩过缫车时,阿纕在染池边拾到了半枚缠臂金。

错金银的蛇形环扣泛着冷光,鳞片间隙嵌着"永初三年广陵工官"的掐丝铭文。晨雾漫过百年葛藤架,有根未理清的茜草根正在靛缸里游成合欢枝形状。
七十六岁的染匠赤脚踩过霉斑,陈年染杵在青石臼里捣碎霞光。阿纕跪坐在砧石旁,看师父将纁帛浸入冻绿染缸,裂冰声里突然迸出建康城的捣衣砧响。"收着些腕劲。"师父的铜熨斗划过帛面,"颜色记得所有披过它的体温。"明矾混进媒染剂的刹那,梁间悬着的南朝残幡突然渗出血渍——去岁战火焚毁的蜀锦,正在雾气里浮出朱雀航的残影。
白露的暴雨涨满漂洗池那夜,师父撬开地窖里的樟木函。板结的绞缬罗在泉水中舒展经脉,缠枝纹的裂帛处突然游出银鱼。"这是天监年间郗徽皇后的殓服。"师父的骨针挑开夹缬,"看,泪痕渍出的龟背纹。"阿纕的指尖触到罗纱里的并丝,青砖地突然显出一串蹙金绣,朝着沉在秦淮河底的步摇冠蜿蜒。
子夜守染时,阿纕见月光在纁帛上结出霜花。师父用犀角梳搅动茜草汁:"蚕丝在说太清三年的旧事。"染杵击打纁帛的闷响里,她听见侯景之乱的某个雪夜,流亡绣娘将星图刺进鸳鸯锦,金刀剪过五更梆声,把流苏碾作银河状。
启函验帛那晨,阿纕在破缬处摸到凸起的爻辞。师父对着泛青的东方展开那匹《孔雀罗》,承圣年间某位未嫁帝姬未寄出的绝命诗,正从经纬间渗出胭脂色:"宁裂千机回文锦,不裁胡尘作聘仪。"
葛藤缠死晾杆时,阿纕的骨针在纁帛上勾出半卷《璇玑图》。未干的茜汁突然游向染缸边缘,凝成师父少女时遗落的缠臂金——蛇目的琉璃正在晨雾里重嵌,新添了"天监十九年阿纕续"的蝇头繆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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