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一切都覆灭在雪的世界里。
大夏的新帝上官元禄站在乾华殿外,看着台阶上已经干涸的,暗黑色的痕迹。几个跪在地上的小宫监埋着头,正倒水一桶一桶的冲洗,但显然,那污渍已深埋进地面,再也洗不净了。
上官元禄站着看了一会儿,从他们身边走过。
然后他看到那个少年,身子颤抖着像一片雪中的枯叶。他身后是皑皑的白雪,没有脚印,不知在这雪地里站了多久。一时间,新王竟分不清究竟是雪更白,还是这少年一点血色也无的脸更苍白。
少年看到他的一瞬,身子更剧烈的抖动起来。
上官元禄一双锐目鹰样在他单薄的身子上下逡巡,过了许久,才问道:“你是沈起的儿子,沈子熠?”
沈子熠张张嘴,只觉咽喉干涸地像有火在烧。“是,罪民是沈起之子,沈子熠。”
新帝眼神渐渐阴鸷,像一团浓重的乌云。沈子熠低垂着眼,看不到他的眼神,却分明感受到一种越来越迫人的气势。
“沈氏大罪,无一赦免。你不怕死?”
少年薄如绢帛的嘴唇一阵抖动,干哑着道:“回陛下,罪民……很怕。”
上官元禄锐目剜他一眼:“那你为何不逃?”
沈子熠眼神空洞:“我不相信父亲他会背叛陛下。”
“朕也不愿相信。” 上官元禄冷冷道,“但他却并未回来。”
沈子熠的身子晃了一晃,双膝一软便跪下来。雪透过衣衫,身子冰凉。
上官元禄盯着他看了片刻,道:“你若想证明你父亲的清白,便随朕来。”他侧脸示意,有两个内监过来,一左一右架起沈子熠。
雪,依然在下。诺大的王宫皆被埋藏在深深的白雪之下,上官元禄大踏步地往前走,每踏一步,积雪便没入脚踝。老内监快步上前,焦急地低声道:“陛下,要不传辇车吧?马也行啊!”
新王一挥手道:“不传!朕今天便要亲自量量这从乾华殿,到西门有多少距离!”
在后跟着费力急行的沈子熠身子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西门,那是刑场所在之地。
新王跓足回身,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嘲弄又似悲悯。
内监们欲重新架起他,沈子熠咬咬牙,挣脱他们道:“我自己走。”
冰冷的雪片胡乱地飞在眼前,空中,沈子熠看着眼前那个高大的,森然的背影,他脑海里出现一种幻觉,仿佛看见自己手持一柄利刃飞奔而起,一刺而中那个冰冷的背影。从此一切都了然了,大伯不会死了,父亲也不会死了,沈家依然还在,他依然是那个沈府二公子,一切都未变,也不会变。
一阵劲风,有雪片灌进他的脖颈,让他深身一阵激灵。父亲走前的话又浮上心头:“熠儿,父亲自知罪孽难偿,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谁胜谁败,你都要活下来,让沈家留下一脉……就算是让你杀了为父,你也要毫不犹豫!”
沈子熠觉得心口一阵紧缩。每一片雪都像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片片剐着他的心,血肉淋淋。
新王走得每一步都意气风发,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君臣互易。他做到了!纵使步步刀,步步血,他做到了!他一边走,一边向空中张开双臂,似是想揽尽这天下晶莹白雪。
茫茫大雪里,沈子熠步子僵直,看不见眼前的路,也逐渐看不清眼前的皇帝的身影,更听不到耳边的声音。只是木然地走,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来,两个侍卫把他推掇过去。他木然地看见底下一片广阔的平台上,森然一片跪倒着的黑压压的人,在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触目。
沈子熠心脏一阵紧缩。上官元禄悠然在早已备好的观刑台上坐下,仿若漫不经心地问道:“沈子熠,这底下的人,你都认识么?”
“认识。”
“都是何人?”
“……罪臣沈湛府中的管家沈进,沈进之子沈乔、沈二,罪父的管家沈松,沈松之子沈一灵,沈松之女桃儿……”沈子熠听到自己空洞如山中腐木般的声音,他死寂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身影,和不算熟悉只在记忆里有点模糊影子的身影,直到把那二百多个身影尽数看完,时间并未过去多久,而他却恍然觉得过了几世。
有一缕隐隐的放心和喜,夹杂在死寂的枯心里。
新王满意地点点头。“沈氏族人,可都在这里了?”
沈子熠颓然跪倒,全身无有一丝力气地俯下身去,声音含悲带泣,像只受惊的鹿:“是……包含罪民,都在这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上官元禄慵懒的声音:“你不是想自证清白吗,证明给朕看。
沈子熠猛然抬头,看着上官元禄的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简宝玉日更打卡DAY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