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对着镜子,盯着自己站了四个小时手术后那张有点苍白的脸。
此时略有些皱着浓黑弯弯的眉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乌黑的眼仁。略显得苍白的瓜子脸。略失血色的嘴唇紧抿着。
这张脸无论如何算不得难看,甚至有几分姿色。可是为什么还处不上对象。
“汪洋,一会一起去朝歌吃饭。我老公请大家。”已换下工作服的古娅甩着一头卷发,对着镜子开始化妆。
汪洋闻着古娅身上不菲的香水味,还有那支正抹着的口红就能抵自己好几个包钱。
“嗯,好。”汪洋把洗手的水笼头关上。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古娅。论姿色,不分伯仲。偏古娅就能找上个又会心疼人又会赚钱的老公。
汪洋觉得自己并不虚荣。虽然和莫泊桑小说《项链》里的女人公一样“她长得面目姣好,风韵迷人,却由于造化的作弄,偏偏错生在一个小职员的家庭里。所以,她既无陪嫁的财物,又无可以指望的遗产,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一个既富有又高贵的男人来认识、了解、喜爱她,并娶她为妻。”
但汪洋会很知足嫁给一个小科员,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喜不自胜地看到餐桌上好吃的牛肉蔬菜汤。
汪洋的二十四年生涯里似乎从未出现这样一个小科员。似乎喜欢汪洋的男人都没有钱。比如阿力。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成天为了文学梦,在现实和理想中浮沉。
按母亲的话,这种男人不靠谱,不适合居家过日子。就这一点,和母亲思想诸多分歧的汪洋,难得和母亲观点一致。居家过日子还是踏踏实实地好。
母亲最近紧锣密鼓地张罗给汪洋找对象。明晚安排了一个据说条件不错的相亲对象。
朝歌是医院附近新开的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古娅和那帮同事拿着宣传单上的优惠券,早等着这家餐厅开张。
汪洋随古娅一帮同事去时,大厅已坐无虚席。好在古娅早就预定了包厢。
大伙围桌坐下,热热闹闹地赞颂古娅丈夫的慷慨和夫妻俩的和美。这时包厢门推开,服务员开始上莱了。
巧笑嫣然的汪洋回转头间,突然停住了。那双桀骜不驯和有些忧郁的眼睛,不是阿力还会是谁?
阿力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汪洋,眼睛里满是了笑意。
“你认识他?”身边的古娅注意到汪洋的变化,有些好奇地问。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汪洋急急地把脸转回桌上,眼角余光看到阿力恢复如常,似乎什么也没察觉的脸。那双眸子习惯性掩饰在淡漠里。
席间觥筹交错。汪洋心里只想着快些结束饭局。明天的相亲必须严阵以待。要快些把自己嫁出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越来越贬值。汪洋深深叹口气。
相亲的地点选在离朝歌不远的一家咖啡馆。汪洋事先把自己仔细打扮了一番。乌黑如瀑的长发斜披在右肩。两道浓黑弯曲的眉毛被眉笔勾勒得神彩飞扬。瓜子脸上略施薄粉显出粉嘟嘟的色泽。嘴唇被唇膏染得鲜艳欲滴。合体的连衣裙将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
当汪洋第三次抬头望向窗外时,终于看到照片上的男人和他的母亲向这边珊珊走来。
男人的母亲用鹰一般的眼神仔细打量汪洋。打量得汪洋浑身不自在。她第一次碰到带母亲来相亲。
男人长得很普通,却有一份有稳定收入和社会地位的工作。汪洋想到《项链》中的小科员。仅这一条就让汪洋动心了。
男人很冷淡,并没有对汪洋精心打扮后的精致模样表现出热情。却也不拒绝,偶尔在母亲和汪洋的谈话中插上几句。汪洋认为男人一定是因为母亲在的缘故,显现出这个样子。
三人中说话最多的是母亲。汪洋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被问到了。甚至于小时候的病史、家族遗传史。汪洋并未觉得什么不妥。可怜天下父母心。好在自己从小到大,除了拨牙、感冒,没什么毛病。当问到汪洋的职业时,男人的母亲终于点了点头。
“还不错。家里有个护士,家里老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照顾起来方便。”
男人在母亲询问的目光里,终于也点了点头。
相亲的男人叫家眀。是家里的独子。母亲爱如珍宝。在之后的交往里,汪洋越发感觉到这一点。
但在和汪洋的交往里,家明履行了一个男朋友的职责。终于也有小姐妹羡慕汪洋找了个好对象。不说别的,就那份体面,薪水也还可以的工作就很给汪洋增面。
汪洋觉得水到渠成,下一歩就是结婚了。家明虽然不冷不热,却也按步就班和汪洋往下走着。向汪洋求了婚,举行了婚礼。汪洋很满意,汪洋的母亲也很满意。似乎所有人都很满意。
美中不足的是,结婚三个月了。汪洋还没怀上。婆婆天天会唠叨这事。家明的态度不置可否。
汪洋有些委屈,这才只不过三个月,用得着这么着急。可是家明总淡淡地说,“可以查查什么问题。你在医院工作反正也方便。”
汪洋接过检查报告时,张医生脸色很凝重。
“小汪,你确认是你自己的血做得血检吗?”
“是啊。”汪洋低头看报告,没注意张医生的脸色。
“不可能!张医生是不是体检报告搞错了!”汪洋苍白着脸,抬起头对上张医生悲悯的目光。
“要不再做一次血检。”张医生低下头给汪洋开了第二次血检单。
汪洋拿到第二次检查报告时,还是不敢置信自己得了白血病。从小除了拨牙、感冒没生过病。一生病就是要人性命的大病。
汪洋梦游一样又去了市里其他几家医院。当拿到最后一家医院的检查单时,汪洋彻底死了心。她要死了。今天之前,她还活泼泼地活在世上。转眼,被判了死刑。
汪洋不知自己怎么到家的。失魂落魄地在包里翻钥匙。听到门口响动的家明打开门,没注意汪洋的异常。
“回来了,我有件事和你说。”家明边转身回屋边对后面跟进来的汪洋说道。
“我也有事和你说,今天我去做了检查。”汪洋有气无力地带上门。
“你去做检查了?”家明猛地转回身,眼神一亮。
“嗯。”汪洋递过那张被手揉搓得皱巴巴的检查报告。
“这个是什么意思?”家明完全看不懂报告上的字母和符号。
汪洋一天的恐惧害怕、绝望无助,见到家明象抓住一根稻草。一头扑进家明怀里嚎啕大哭:“白血病,我得了白血病。”
汪洋哭得昏天暗地。没注意家眀轻轻推开她,将她扶在沙发上。
“明天我要出差,我前会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家明坐在汪洋对面,等汪洋悲声小了点,平静地说。
汪洋办理了住院。要化疗,剃光了一头乌云如瀑的长发。瓜子脸因为吃激素变得肿胀。汪洋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家明出差,说今天回来。
家明有些迟疑地看着病床上那个丑陋的汪洋。汪洋惨笑。只不过短短几周之前,自己还是明艳照人的新媳妇。
家明推脱单位有事,匆匆走了。
第二天家明的母亲来病房向汪洋提离婚的事,汪洋并不意外。住院这么长时间,家明只露过昨天那一次面。
“你们就这么等不得吗?我都是个即死的人了。”汪洋惨笑。
汪洋看着家明母亲毫无怜悯的眼。想到自己嫁给她的儿子,并非因为感情。只是图那份体面而已。
汪洋看着天花板,想着之前自己对婚姻的可笑想法。终还是同意了离婚。
汪洋已变得麻木不仁。肉体上的病痛,精神上的绝望。
“姐姐,今天你的床头柜上怎么没有千纸鹤呢?”隔壁的小病友睁着大眼睛望着汪洋。
“这里每天都有一只千纸鹤吗?”汪洋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床头柜。
“对啊。一个大哥哥每天都会在你睡着的时候会在那放一只千纸鹤。”
会是谁呢?
“来了,就是那个大哥哥。”
汪洋顺着小病友的声音,看到阿力那双桀骜不驯和有些忧郁的眼睛。捧着一小捧花,站在门口的阿力,看到汪洋在看他,有些害羞地笑了。
“是古娅她们告诉你的吧。”
“她们来聚餐,几次都没见你。她们的只言片语里,我知道你出了事。于是向她们打听你。”
汪洋有些受不了阿力的注视。侧过脸,“你别看我,我现在太难看了。”
阿力呵呵笑道,“我带了书,来念给你听。”
“你不用上工吗?”
“要的,还有两小时回店里。”
阿力搬过凳子,坐在汪洋床边,开始拿着书念了起来。那些美丽的文字通过阿力低沉的嗓音如熨斗一点点熨平汪洋的痛疼。
汪洋不知是阿力什么时候走的。汪洋睡着了。
此后,阿力每天准时出现在汪洋面前。给汪洋念书,有时也读自己写的诗。汪洋想起和阿力做笔友时,对阿力才华的崇拜。汪洋想,阿力的东西真的写得很好,很有才气。
“阿力,你这么有才华,为什么还没找个女朋友呢?”
阿力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汪洋:“因为我心里有人,住不下别人。那个人也喜欢写诗。我们做过很长时间的笔友。我了解她就象了解我的灵魂。”
汪洋黯然地垂下头。“她并非是你了解得那么好。她脱离不了世俗的虚荣。”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不需要完美。爱她是我的事。”阿力轻轻替汪洋扯上下滑的被子。
汪洋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一天之中积蓄所有的力量,留给阿力来给她念书的两小时。有时听着阿力念书会睡着。感到阿力在看她的时候,强撑开眼,露出一个笑容。
那天阿力离开后,汪洋觉得自己要给阿力写封信,就象很久之前他们做笔友一样。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没力气。死亡离她越来越近。
阿力推开病房门时。汪洋旳床是空的。护士正往床上铺另一套被褥。
阿力觉得暈眩,用暗哑的声音问:“她呢?”
护士抬头看到是阿力,眼中有些不忍。从口袋掏出一份信递过去:“她昨天半夜,没抢救过来。她走了。留了这个给你。”
阿力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所有的声音景物都离阿力的脑子很远。阿力脑子里飘荡着汪洋信里留下的话。“请原谅我这世的可怜的虚荣心,错失了我的爱人。感谢你带给我生命最后时光的善意。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你的新娘。”
无戒365极限挑战写作训练第4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