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鸟巢真人拂尘一摆,面前的莲叶便化作一盏莲灯向着幕星竹飞去,随后在他面门三寸处悬停旋转。
楚风与其他宗门修士不禁向前一步,望着那璀璨夺目的莲灯,似乎都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炁源宗三位老师兄也欲要起身,却被安远生瞟了一眼,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心下千头万绪,想这妖道前言不搭后语,破绽百出,本是臭名昭著,又为何偏偏此时来讲究江湖规矩,怜悯蝼蚁?
莫非有什么图谋?
幕星竹有所不解,望着面前的莲花灯,皱眉问道:“既然前辈执意留此二子为质,何以选中晚辈代为收管?”
鸟巢真人眯着眼,打量他一番后邪魅一笑:“因为你是正人君子啊,此间修士哪个不想将此物收入囊中?
只是这东西终究是邪物,若是入了歹人之手,贫道可不心安。
虽说你这人说话教人讨厌,可长得好看啊,贫道就是这么肤浅,但凡美的事物,都愿意多给些机会。”
幕星竹见这老头模样的道人瞧向自己时神色怪怪的,不由起了鸡皮。
“咦…怎么感觉色眯眯的,这妖道该不会是个死阴阳,看上我们家弟弟了吧?”
“管他呢,收了妖童本体化身又无害处,若是这妖道敢打星竹什么主意,我们三姊妹断不与他甘休。”
星梅星兰星菊三人三胞同胎,心下俱作此想。
忽听一人大急叫囔起来:“姓幕的,咱们同为剑道剑宗我才好心提点你一句,这妖物乃是来自于西海幽冥血河,最喜灵物精血,尤其是咱们修行中人。
依我看,这妖道压根就不安好心,就凭你那点道行,镇得住这对妖童么?不如交由我们流萤庄来看管…”
说话之人身着浅绿色长袍,背负三角流萤剑,身材修长,眉间纹有荧火,乃是剑宗流萤庄的首席大弟子段寅礼。
其身侧四位亦是一样装扮,见星芒殿的幕星竹欲要收下莲灯,便都随着段寅礼一同起身。
幕星竹听了前话还有所犹豫,毕竟那流萤庄的段寅礼已经是剑魂天仙境的高手,不论是实力还是见识都比自己强上不少。
可听了后话立时感到有被冒犯,个人是小,关键此行自己代表了宗门,若是拱手于人,岂非自承了剑宗星芒殿不如他们流萤庄?
是以反而坚定了信念,哪怕这妖道真有不诡意图,自己也应毫无惧色,凛然应对,方不于玄门各宗之前堕我星芒殿的师门临教之威。
“你…”
幕星竹不为所动,两眼一闭,右手中食二指在自己眉心一点,立时一道白光自其天眼处绽出,将那莲灯笼罩起来,只急得段寅礼抬手大叫。
旁的星梅星兰星菊星海四人听得此言即便不知真假,亦不免面露忧色,正要劝诫之时,幕星竹突然双眼睁开,一抹寒烟消散,那莲灯融入白光,已进入其窍穴之中了。
“好小子,满口都是大仁大义,夺起宝来却比谁都快…”
玄门修士见他将莲灯收入囊中,俱是惊咦连连,言语中既有惋惜又有不满之意。
幕星竹一脸疑惑,拱手拜道:“诸位道友,后辈不才,不知这夺宝之说又从何说起?”
余人都冷面相向,脸上愤懑之情流溢无余。
隔了一会,终于有人禁不住骂骂咧咧道:“少在此装傻充愣,这妖物即是西海幽冥血魔所有,如今又随了这妖道修习邪法,被你温养窍穴之中,我们就不信你小子不会暗自偷窥那邪修门道?”
“哼…倘若这小子胆敢偷摸着触碰邪法,走那邪修一道,我们玄门正宗定然会让星芒殿再次尝到围剿的滋味…”
“星芒殿历来便有勾结邪魔歪道的传承,哪怕风尘子与及一干余孽被他们二当家除名,门风如此,想来也是不干不净,谁知背地里会不会做出此等离经叛道的事来…”
诸人一经点破,便都毫无顾忌的将小心思表露无遗,你一言我一语,旨在明释道心,与那邪修势不两立。
“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那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谁要再血口喷人,诋毁我宗门清誉,我幕星梅定让他试试游龙剑的锋芒…”
星梅作为幕家大姐,听得不入耳言论当即火冒三丈,两手一捏剑诀,摆开剑阵,登时脑后三柄游龙星芒剑的光影成品字形布开,流光溢彩,气场十足。
顾小唯好容易解开安远生的封印,本欲生气,陡然瞧见那游龙剑阵,立时忘之无形,有些讶异的撅了撅嘴道:“咦…剑宗星芒殿的弟子看来也精进了不少啊,不知她手中的三品游龙剑能否抵得住我们气宗的下乘御剑诀?”
安远生瞟了她一眼,轻声笑道:“呦,不错嘛,比上一次解得快多了…”
顾小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你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压你一头,教你这臭花生也尝尝被禁锢的滋味…”
对面的剑通老师兄呵呵一笑:“小师妹天资绝顶,届时兴复炁源宗的重任便要落在你们身上了…”
转而又叹道:“唉…本以为我剑道气宗蛰伏多年有望力压剑宗,一雪前耻,但今日一见,剑宗的青年才俊亦是不俗,只怕这女子手中的游龙剑已炼化为本命飞剑,与主人心意相通,有了神剑加持,老朽也不敢断言必胜于她。”
“是利是弊,现下言说为时尚早,凡物皆有两端,剑宗执迷于外,分化元神祭炼本命飞剑,过分倚仗神剑之利,助长了修为,但同时也承担了剑毁神伤的风险。
剑本为人所使,而今这星芒殿以本命元神祭炼剑灵,已然偏离我剑道初衷,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邪修呢。
倒是剑宗流萤庄的那位看不出深浅,还有玄通观的五行大弟子怎么只到了四位?佛门蓝烟寺的五通和尚呢?”
“想必或在途中,或是因了何事耽搁了吧,小宗主,咱们静观其变总是不会错的。”
安远生正与剑通剑意剑圆三位老师兄暗暗揣摩各方实力,又听别宗门人回道:“怎么?你们星芒殿还要恃强逞威,当真与这妖道暗中勾结了不成?”
鸟巢真人听他们一口一个妖道的唤自己,也不动气,只笑着摇了摇头,倒有了几分仙人洒脱不羁的气质。
幕星竹这才恍然,赶忙阻了布下剑阵的大姐幕星梅,抱拳四方,施了一礼,歉然道:“修行路上孰能无过,但要重回正道,亦不失为浪子回头。
如今我星芒殿与玄门各宗同气连枝,斩邪去异,断不会再入歧途,有那染指邪法之念。
只是今日不宜在此伤及无辜,这妖道况有悲天悯人之心,咱们又岂能落于人后?
诸位道友请放心,我们星芒殿与邪修不共戴天,日后还要企望与各位联手匡扶人间正道,若是因为此事便彼此心怀芥蒂,岂不叫邪魔歪道看了咱们笑话去了?”
余人听了,各自心下盘算,事已至此,虽无捞到任何好处,但总算避免了与这妖道的正面冲突,至于是否如约而战,关乎正邪之争,那是上面的大事。
小辈弟子即便负有师门使命,终究不能如一,有人修行只为求得长生,有人修行只为求入仙门,更有修行之人,求得是替天下苍生谋求一份心安理得的信仰。
上面的虎皮大旗往往会由拥有信仰之人去扯,不论扯得好与坏,落于实处,但求能够问心无愧,便是修行中人的至高境界。
奈何亦非所有凡夫俱存灵根,能够从于实修之路,可多有一颗向道之心,只是此心有为尘世所迷,心念或重或轻,不一而同罢了。
因艳词靡曲而无缘仕途,自诩为白衣卿相的柳白衣便是其中之一。
好赖柳家祖上为官作宰的不少,世袭俸禄,家底殷实,在五教城中也算是一方豪门。
整个柳府占地上百亩,其中九曲回廊,山石荷塘,亭台楼阁等物自然一一而全。
生在这等大家之中,是多少凡夫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想,可在从未历经人苦的柳白衣看来,自己无非就是吃得更好些,穿得更华丽些,住得楼更高些而已,但绝不会是自己此生所求。
所谓酒足饭饱思淫欲,人只有在物质层面获得了满足才会开始思考精神层面上的东西。
当然嗜欲深浅亦有所别,能够于热闹中看破繁华静谧的本质,不再外求,找寻自身所存在的意义,非有大智慧者所不能。
故而意义一词,对于一生庸庸碌碌,不能停下劳作,整日间为生计殚精竭虑,疲于奔命的人们来说,不亚于是一种幻梦。
柳白衣坐在凉亭之下的石凳上,感慨万千说:“唉…可悲可叹啊,陌路巷的夏师傅,一辈子给人做苦力,只为养活一家老小,哪成想死于非命。
这样的老实人,老天却待他如此不公,不知他临死时可曾有过后悔?”
“有何后悔的,依我说,都是命,就像你我,你生来便是少爷命,我生来便是丫鬟命,怨天怨地,也怨不得父母…”
他身后的小丫头子唤作颦儿,与另一位丫头香儿幼时被人拐卖至五教城,巧逢柳宜,见她可怜,又与四子年纪相若,便买下收作柳白衣的陪读书童,香儿乃随了二子柳即温,伺候其饮食起居。
而他口中的夏师傅乃是陌路巷中一位打杂的长工,三十出头便因不堪负荷而活活累死。
柳白衣因素喜往来于烟花柳巷之中,时常路过那条陌路巷,偶来无趣便会与他攀谈几句,临走时夏师傅总会扛着重重的货物,在满脸汗水中挤出一个朴实憨厚的笑容,仿佛初升的朝阳,永远对生活抱有无限的期望。
而今那条陌路巷再也见不到了朝阳般的笑脸,柳白衣这位两手不染阳春水的公子哥儿竟然心中会为了一个素日口中嫌弃的须眉浊物而生出莫名感伤来,属实难得。
“是啊,都是命,都是命,或许夏师傅上辈子就欠他们一家子的,如今却要用命来还…”
“外人看来,他的家人是夏师傅的负担,兴许在夏师傅心里,便成了他每日的盼头也不定呢。”
柳白衣自顾念了几句,本想着夏师傅走后,他的家人无人照顾,便逐人打听,想要接济一番。
谁知他家中的妻子略有几分姿色,平日花销便颇大,在夏师傅这顶梁柱死后不久便随了一位膝下无子的老头而去。
其老母心灰意冷寻了短,儿子也改口认了这有钱的新爹,估摸着夏师傅在世之时,他的妻儿便早已谋划好了这一出路。
柳白衣听后苦笑不已,接过颦儿手中的茶一口吃了,摇头叹道:“树倒猢狲散,人走茶易凉,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
颦儿接了茶杯,看到他痴痴呆呆的抬头望月,有些好笑说:“公子又犯痴病了,生死本就无常,今日何以为了一个腌臜浊物长声短气的,莫道那夏师傅也是一位清爽女子不成?”
柳白衣好与女子为近,想那女子为阴,乃是女娲娘娘以水浇成,常伴女香,让人闻之怡神。
而男子为阳,以泥所造,故有恶臭之味,教人望而生嫌。
是以他爱洁净之物,常恨自己非女儿之身,不能终日潜醉于花团锦簇之中,与那女子为伴。
世人只道柳白衣是女中偷欢,本性使然,实则是他不想沾惹男风,多与女子在闺阁中摆词弄曲,互表心迹。
在为上面贬谪为浮糜之词,不堪所用之后便彻底倒戈。
所作之词,无不是咏女之心,歌水之德,哪怕针砭时弊,亦指所错者多在男子耳。
如此女权卫道士,又兼之才情不二,品貌无双,世间女子焉能不为其所倾慕?
只是柳白衣今日心有所伤,不单为夏师傅这一须眉浊物的落幕,更为那庇护万千女子所精心雕琢的壁垒出现了一丝裂缝。
原来世间之泥不但有恶臭之味,还有顶梁之用,世间之水并非皆是怡神爽人,亦有清浊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