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娃的羊财梦

玉娃的羊财梦

玉娃春节前夕从广德电子厂回来了,媳妇小洪骑电动车去镇上接他却扑了个空,打电话问时,玉娃已经被他的拜把子兄弟用捷达接走了。拜把子人称把兄弟,虽亲如一家,然这样的截胡不免让小洪有点失落,有点嫉妒。


把兄弟几个人早就盼着玉娃回村了,从他平日发的抖音里能感觉到他的优越,有现代化的PCB电子工厂流水线,有宽阔的彩色沥青沿湖健身步道,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海,更让把兄弟眼馋的,是每月发了工资后和女工友一起去嗨······


玉娃混抖了!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车一直开到镇北家乡土菜馆,兄弟几个扛包的扛包,拿行李的拿行李,还有两个兄弟左右各架着他一只胳膊,殷勤得像狗迎接主人回家,他被抬进饭馆雅间。


一落座,玉娃便说今天他做东,酒肉随便用。把兄弟几个登时就急了眼:“那哪成,是我们给你接风好不好······”上了特色烤全羊,菜品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大家开始按老规矩轮流敬酒,每喝一杯说一句吉祥话,调调甜蜜到五个加号,气氛烘托到沾唇就干,人人似乎千杯不醉。酒后有的说镇上新开了一家桑拿,都自己弟兄们,去安排一下。有的说茶馆新来了几个小妹,去预约一下别让她们再去照顾别人······玉娃正在兴头上,说那该花几个小钱呢,快去快去,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捆钱抽出几张买了饭馆的单。


茶馆里弥漫的熏香混和着劣质烟草的气味,烟雾缭绕,楼上房间里噼里啪啦,偶尔伴着一声突如其来的“碰”“吃”,人声鼎沸。老板娘手里拎着小桶纯净水往里走,嘴里喊着“楼上288房间五位······小妹儿赶紧过去倒水啦!”


随着包里那捆钱变得越来越薄,玉娃的兴致也越来越低,脸上得意的笑容渐渐收紧,消失殆尽。他看了看手机,八点了,家里小洪大概也该做好了晚饭了吧。于是他说,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改天我请大家吃山陕庙的油茶。”


“啊呀,那可不行,我刚转过手气,我的本儿还没捞回来,不能散呐!”有个声音高亢又不舍。


村里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的美食,大街小巷飘着过油菜的焦香味,玉娃能分辨出哪家用了花生油,哪家用了大豆油。可是自己家却黑着灯。


他推开大门,院子里的狗“汪汪汪”有点狂怒地叫喊起来,玉娃忙喊“小黑~”,狗似乎分辨出人声,随即变了声调,发出“昂昂咛咛”含混不清的声音,想挣脱绳索跑过来,却够不着,只好立起身来,左右摇摆。玉娃怜爱地摸摸头,小黑扑在他腰间,亲昵个没完。


玉娃进了屋,拧亮灯泡,看见小洪和衣躺在床上,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咋啦?生气啦?”


小洪也不搭话,阴着脸就来翻玉娃的包。 “你说好的两万块钱呢,咋剩这一万一了?路上找小姐了吧!”


一万一?玉娃一激灵,喝这场酒才花了将近一千,其余的八千赌输了?那他们咋还说没回本儿呢?难道真是茶馆里的几个小娘们儿给悄摸顺走了?他一时搞不清楚,破不了这宗离奇失窃案,含混地想,喝多了,愿赌服输,何况自己的咸猪手的确也不老实,找谁说理去。


怎么在一天里花完了将近一万块,玉娃没想好合理的解释,只好耍横,吓唬小洪别再追问。于是说: “老子挣的钱老子当家,你挣的你花,老子也不管你啊。”临了,还不忘捎一句国骂。


小洪生气把剩下的一捆钱扔到地上,说: “不怕得病的话找你的小姐去吧,有本事别回来。”说罢蒙头睡去。玉娃听了,就要证明自己的能耐和忠于小洪的决心,他使劲扳过小洪的肩膀,去扒衣服,却被小洪膝盖下意识猛地蜷起顶到痛处。他“哎哟”一声松了手,躲到床的另一头去了。


第二天三叔来家看玉娃,问这一年的情况和来年的打算。玉娃叹口气,说广德电子厂挺好的,经济活跃,挣钱也多,就是剩不下多少。另外放心不下家里,小洪一个人忙不过来,想回来发展,明年的话就不出去了,问三叔有啥稳定可靠的副业可干。他不敢实话实说自己因盗窃厂里PCB用的铜箔被当地派出所拘留上了黑名单,再也不敢去广德这档事。


三叔说,现在兴吃烤全羊,流行养羊,羊肉这几年贵,钱好赚。他小的时候也是养过羊的,只要肯用心,夏秋两季放养野草,冬春两季可以放养麦苗,雨雪天多备些羊爱吃的饲料,多饮些水,羊会很好养的。老辈都说“发羊财”,不妨试试。


小洪听见,坚决不同意。她说命里不能发羊财的,会劳而无功。现在农村羊正有传染病,很多羊都被传染了,不适合养羊。再说三叔肯定是因为杨村他小舅子家那群羊要转手,这才急着来找下家,可别上当。


人一看重机会,难免会被机会支配。


玉娃心里想的全是发羊财,他要把宝全押在养羊身上。拿捏住这个机会,捡个大漏,正是因为有人急着出手才好压价,如果性价比高,当场就订。他跟三叔到了杨村,果然是三叔小舅子想清仓。八只羊连大带小要价一万元,不算便宜。但是这位舅舅说有两只大羊肚里有仔,生了就赚,玉娃仍旧有些犹豫。说话间到了中午,这位舅舅说,买卖不成人情在,咱该喝酒喝酒,不说羊。中午的酒桌上连陪酒的一共五人喝了五斤老酒,那两个陪酒的听说打包卖羊都红了眼,抢着要预付款给这位舅舅。最后三叔说都不是外人就别争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先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把羊给我们玉娃。


玉娃说钱带的不够,先预付六千块。八只羊牵回来后,拴在院子里,邻居谁见了都说不划算。小洪的脸更加难看,不仅不同意,还得理不让人,跟玉娃争吵起来。


最终玉娃有些反悔,小洪方才艰难胜出,决定将这群羊物归原主。羊赶到了杨村,舅舅很客气,说好买好卖,还有好几户想要,不耽误卖,没关系的。但是你给我的六千块钱已经拿去还账了,这一时钱又不凑手,给不上你呀!


玉娃不傻,看出眉眼高低,舅舅就是不想退钱。


舅舅说都是亲戚,这事弄得可不美,要不我给你打个条子,等到明年夏秋季节粮食下来了卖掉还你,你看咋样。玉娃心想,明年的收成还悬在天上呢,这一年我这六千块钱能办好多事,你白白用我一年的钱?真是钱在谁手里谁说了算啊!


玉娃没办法只好回来。小洪一看两手空空的男人,气得直跺脚,责骂不绝。女人大概有时候的安全感就来自于拥有,把所有权看得比使用价值高出许多,一旦宣布所有权,那种心理上的满足远胜过生理需求,哪怕这东西远在天涯。可是此时此刻的不安定感,超越了八只羊还拴在家里时的沮丧无助,连最基本的虚荣感十足的愚蠢快乐也丧失殆尽。这下两口子争吵得更厉害了,玉娃本就心情不好,又被小洪一阵抢白,气急败坏动起手来,最终以媳妇小洪的失败而告终。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概休克了。


出了这样大的乱子,玉娃也顾及不到家丑可不可外扬了,首先想到的还是他的把兄弟。不成想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这几天没空。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只好厚着脸皮去三叔家,叫叔和婶子来管理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大夫先打下两瓶葡萄糖点滴,人微微有点呼吸,第二天仍然是两瓶,人能睁开眼睛看世界了。大家忙做一团,做好肉片汤,玉娃极不情愿地用勺子喂下去,人慢慢的有点知觉了,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婶子皈依了基督教,跟小洪经常一起参加礼拜望弥撒,面软心慈。等到两个男人都离开了,她替小洪擦去眼角的泪,问到底想咋办,要羊还是要钱,总不能羊财两空。小洪说玉娃根本命里没有羊财,还是把钱要回来保险一点。男人哪会管钱,还是得交给女人存着才放心。三婶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 “你叫玉娃明儿一早到杨村要钱去,那时他舅舅就有钱可以还给你们了。”


第二天一早玉娃骑车去杨村要钱,那位舅舅拿出五千五百块钱说: “就这些了,那只有羔的大羊来回折腾跑流产死掉了。你舅也不讹你,算一千块损失,咱俩一人均摊一半。”玉娃隐约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又怕自己稍一犹豫导致对方反悔,赶紧给小洪打电话,小洪说: “赶紧拿钱回来吧,就当买个教训。” 玉娃骑上车正要走,那位舅舅说: “以后好好孝敬你三婶子。”


玉娃把钱全部放在小洪的床头,如释重负。他撒开小黑的拴绳,让它自由地在院子里跑一跑。通人性的小黑最会讨玉娃的欢心,逢迎跳跃,忠心不二,从不耍坏心眼,它比人靠谱。玉娃看着它,心情畅快不少。


村子里不时传来燃放烟花的一声钝响,让他一激灵,似乎一瞬间开了点窍,不禁怔怔地想:外财不发命穷人。自己没有那个命,不要去硬撑,老实本分人就干老实本分活儿挣老实本分的钱得了。过了年带小洪一起出门打工去。


流光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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