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紫阳城一片萧索,空荡荡的路上偶尔有人形色匆匆的走过。大堆大堆的人挤在修府门口,与城中的萧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修宜可站在府门的台阶上,脸上平静的看不出一点情绪,素白的孝衣上被血染出一朵朵梅花。父亲的续弦刘氏一脸假笑,看着世家公子不住的把价格向上抬,最后发自内心的笑成一朵花。
壹
曾经的修宜可父亲是骁骑大将军,母亲是洛洛郡主,声名俱佳的出身,再加上她的绝世美貌,整个紫阳城里的世家公子慕名踏破了修府的门槛。皇上大寿那年,修宜可作为紫阳城的才貌俱佳女子为那名义上的皇帝叔叔献了一支霓裳舞,名动皇城,自此更是引得群蜂乱舞。这样出众的女子,渐渐滋养了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慢,世间种种很难入她的眼。
可是修宜可的母亲却是理智的,她经过仔细斟酌,选了御史家的嫡二子作为可可的归宿。那御史家的二子薛翰墨果然也是人中翘楚,年纪轻轻便可以领兵打仗,一路去青云平铺。修宜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隔着帘子见过那薛翰墨几次,心中虽不甚满意,却也无可挑剔。于是这一段姻缘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在大家艳羡而又嫉妒的目光中持续着。许多慕名的望族公子依旧不甘心就这样美人他抱,卯足了劲头想要与美人一见钟情,却忽略了这位带刺的傲慢小姐的棘手。
修宜可安静的在自己的世界里为所欲为,她霸道的人生里从没有失败苦难之言。直到两年前母亲病逝,父亲续弦。她的人生自此掀开了悲剧的序幕,父亲出征,后母每每指桑骂槐,修宜可与她总是针锋相对,修府也日日鸡飞狗跳。记得那日父亲拉着修宜可的手“可可,她在如花的年纪嫁给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你要多多体谅她才是。”
修宜可怒火冲天“阿爹与母亲的恩爱都是作给我看的吗?阿爹对我的爱都是假的?如今对那狐狸精却是百依百顺,她不过是个没落望族的小姐罢了,怎么就值得您这样百般袒护?”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被父亲甩了一个耳光,她看着父亲诧异的目光泪流满面。父亲一把抱住她,自责而又无奈。
贰
舅舅忧伤而又怜惜地看着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心中跌宕起伏。自古就有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墙到众人推之说。就算是骁骑将军也未能逃过这个轮回的魔咒,你兢兢业业无可挑剔?无情的帝王总有千万种方法让你身败名裂。
修宜可此刻格外安静,父亲不知何时战死沙场,却凭空给她留下了五百万两欠债。后母看着空荡荡的修府,拍着自己的肚子呼天叫地。修宜可抓住她的手“我会想办法,不要为难肚子里的孩子。”
后母立刻止住了哭声,像是看到了希望“修宜可,这可是你的弟弟,你们修家唯一的血脉。”
修宜可的头突然有些痛,她顶了顶太阳穴“我们可以去找薛家。”
还没有等到修宜可动身去往薛家,薛家就来退婚了。修宜可把薛家的聘礼远远的丢在府外,心中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昔日的亲戚好友此刻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后母又如催命般的哭泣,还扬言如果她没钱孩子也就不要了。修宜可突然生气“你嫁给我父亲不是说是仰慕他的风姿吗?如今这样都是你的咎由自取。”
当舅舅也离开的时候,修宜可知道自己真的无路可退了。
那晚,她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另一边,后母和母家兄弟却在商议着如何将修宜可卖个好价钱。
叁
修宜可看着大家世子们如市井之徒般疯狂竞价,心中生出许多悲凉。后母竟会恶毒到发卖嫡女,却也无人为她直言不公。
最后郑子怡以一百万的高价把她买了下来,人群中呼声震天,没人注意到修宜可嘴角的冷笑。郑子怡骑在马上,心思却满满的都是身后马车上的人儿。曾几何时伊人只是天上高悬的明月,在这个重名轻商的年代,以他的出身即便是站在她的身旁都是一种亵渎。此时的他暗暗下定决心,今后就算是刀山火海,他将为她赴汤蹈火。
修宜可被人扶下马车,眼前的奢华与曾经的修府毫无二般,可是她却失去了欣赏的兴致。亲戚朋友的冷眼旁观,未婚夫家的落井下石已然改变了少女对世界的认知。她的脑海里闪现出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可可,你是母亲心中最纯洁,最高贵的女儿,莫要被尘世的纷繁复杂遮住你的眼睛,莫要因为挫折就放弃生命,母亲会在天上看着你替我好好地活着。”如今她要面对的是母亲永远想不到的,被卖入商家,人生自此大约永远高贵不起来了。少女紧紧握住袖间的利刃,如今你若强迫于我,我就让你尝尝人财两空的滋味。
郑子怡在她的房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几次伸手想要敲门都放了下来,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又怕唐突了佳人。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清丽绝伦的佳人冷漠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情?”
“我来...我来看看小姐还有什么需要的?”他平日里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人。
“哦,不需要了。”说完修宜可就关上了房门,留下欲言又止的郑子怡突兀的站在那里。
肆
月光像绸缎一样铺洒在窗阶上,修宜可斜披着一件袍子站在窗前陷入沉思。进到这里已经几天了,下人们都恭敬的叫着小姐,可脸上却写着鄙弃。修宜可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只是那主人郑子怡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不好断定。一向喜欢干脆利落的她心思越来越沉重索性推开门,不料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看到郑子怡那慌乱不定的眼睛,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愤怒,狐狸终究还是露出了尾巴,该来的还是来了。
两人安静的坐着,修宜可满腔的不屑与鄙夷自然不再理那人。郑子怡有些局促的坐着,不时的偷眼看看修宜可,修宜可权当没看到。许久郑子怡打破沉默“修小姐,这里一切可还适应?”
修宜可冷眼回道“适应如何,不适应又如何?难道我除了待在这里还有选择吗?”
“如果修小姐不满意,我可以让人盖一座修小姐喜欢的院子。”郑子怡虔诚的看着修宜可。
“我区区一介女子,劳您郑公子如此费心,只怕是无利不起早吧?”修宜可直盯着郑子怡。
郑子怡突然失了言语“小姐,修小姐?我只是,只是...”
“有什么目的,你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买我时的昂扬斗志去哪儿了?”
“修小姐,在下仰慕的是您的人,钱财乃身外之物,您却是无价之宝。”
“好一个油嘴滑舌,我是无价之宝怎会被如此侮辱。说穿了,如今我只是靠你生存的藤萝而已。”
郑子怡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人,腹中千言万语化作深深地无奈“你若想离开,我不会阻拦你。”
修宜可转过身,眸中的喜悦一闪而过“我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你的一百万两银子不是凭空而来的,我如今没有办法还你。”
郑子怡看着眼前失落的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长长的甬路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开了他和她的人生。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前浮现的都是她那一瞬间的喜悦。
伍
他一脸惊忧的看着她,她安静的看着手中的卷牍,为婢一年二十万两,五年之后自己可以自由,两不相欠。她满心欢喜以至于忽略了他复杂的表情,她签字的时候碎碎念念的说给的银子有点少,还要浪费她五年的光阴,他的心跌倒了谷底。郑子怡觉得自己捧着一颗真心想要奉献给修宜可,结果发现她却从来不曾想看一眼。所以就任由她去吧,去追寻她所谓的幸福快乐吧。
她洗尽铅华只为自由而来,粗钗布裙遮不住昔日的绝代。粗陋的厨房中她笨拙的刷着碗,管事婆婆生气的指责“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小姐,干活磨磨蹭蹭给谁看呢,瞅瞅,好好的碗都让你摔光了。”她不甘示弱“我都说了我不会刷碗,摔几个怎么了?”
管事婆婆一愣“那您说,您会干什么?洗菜?做饭?还是烧火?”
她甩了甩头“我都不会,我从生下来就没做过。”管事婆婆哎呦一声“难道您想让我们伺候着您不成?落魄的小姐。”
事情每日都在发生,她从厨房到了院子,又从院子到了前厅。郑府里的下人们单调的生活因她的出现而丰富多彩起来。她依旧没有朋友,我行我素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没有人见过她午夜梦回留下的清泪。有人说她又和那个仆人吵架了,把人打的鼻青脸肿;有人说她又做不好工作被骂的狗血淋头;有人说她故意妖冶生姿,为了勾一名富贵公子。每每她知道后就会揪出元凶,和对方打上一架。
时光在她的忧伤与彪悍中静静地流淌着,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她站在他书桌前,一伸手他就可以够到她。“听说你最近总是和人争吵?你该敛敛你的脾性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的脾性一向如此,何必收敛呢?”她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书架上。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与人为善想必心灵更配的上你的美丽。”
“配的上,配不上不是你说了算。就算我心灵丑恶,也好过那些落井下石,忘恩负义之人。”
“可可,过去的事情你再提一百遍又有什么好处呢?你的父亲会活过来吗?”郑子怡站起身“就算是他们错了,你那么有才华应该知道宽恕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说完她扭身离开了,留下深深无力的郑子怡,孤单落寞却又纠结,五年之期,他能否真的等到她的芳心。
陆
薛翰墨的突然来访让郑子怡猝不及防,看着那个人人称颂的薛家二公子,慌的失去了分寸。都言薛家二公子玉树临风,平步青云。一见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这样玉树芝兰的人当初她都不情不愿,郑子怡不知自己该是忧伤还是喜悦。
“郑公子,在下此次冒昧来访是想接走我的未婚妻。她叨扰公子多时,实在是惭愧啊!”话音未落,修宜可就站在了前厅的柱子旁。“不知薛二少爷的未婚妻是那位?”
“可可,可可?”
修宜可站直了身子“薛少爷如此亲昵的叫一位奴婢恐怕不妥吧。”
薛翰墨起身上前想要牵住她的手,被她躲开,整个人僵在原地,许久“可可,我听说你家的事情就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可还是晚了一步,家里做的事情都不是我本意。”
修宜可退开“薛少爷听说您不是要与郡主订亲了吗?您这样对一个奴婢倾诉衷肠恐怕不妥吧?”
郑子怡把修宜可拉到身后“既然郑府没有公子的未婚妻,那在下就不留大驾了。”
修宜可跌跌撞撞地走开了,夕阳把她的身影扯成长长的凄凉,郑子怡看着那道消瘦的背影忍住心中的酸楚目送她离开。
修宜可去了郑子怡身边伺候,其他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受修宜可的荼毒了。某日,郑子怡被茶水烫的上窜下跳,而那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知道烫还喝,关我什么事。”某日,郑子怡好不容易寻到的墨宝被她收拾的面目全非,某人却理直气壮“我好心帮你整理书架有什么错。”......
郑子怡觉得自从修宜可来他身边之后,他就失去了波澜不惊、运筹帷幄的本领。管家下人们看着昔日冷若冰霜的少爷现在时时忍不住要暴发一下,一开始很是别扭,可是逐渐也学会了淡定。反正有修宜可没有不可能,明天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日子总是要过的,好戏还是要看的。
修宜可觉得自己逐渐熟悉了下人的工作,虽然郑子怡偶尔会一惊一乍,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谁让她摊上一个易受惊的主子呢。薛翰墨那边也出气了,出去也无亲无故反正日子总是要过的,还完债留在郑府继续当下人也不错。每日也只是高兴的时候端端茶,伺候伺候写字,然后做自己的事情。未来做个小丫头也是美哉美哉的,只是自己如此能干,做郑子怡的丫头是不是有点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