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这个城市一套房,换你一个孩子,你,愿不愿意?
这个问题我真的做了一个调查问卷。发了50张提问纸。收回了48份,还有2份被人直接扔在地上。48个我记录在案的回答,有39个说当然不愿意。5个说愿意啊。还有4个说我是神经病,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个问题的源头,是罗叔。他说,我想用三套房,换回我的女儿。可惜,风太大,听不见。
01 这个城市的光普照,风却偏向
那一年炎夏,因为一场事故,我严重受伤。三根肋骨骨裂,有一根在要断不断的边缘。进食困难,急剧消瘦。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胸,决绝地说了拜拜。身体的疼痛算什么,心里有苦才会流泪。失业加失恋,不就是典型的丢钱又丢人吗?这个城市跟我八字不合,我几乎整日以泪洗面。
为了处理伤口方便,我住到了离医院近的姑姑家。每天做完理疗,就到小区不远处的二中操场去遛弯儿。说实话,校园里闹哄哄的,我并不喜欢。可是我拖个半残的身体,能去哪里呢?压马路不是更好的选择,算了,就在学校吧。
一天、两天,去的多了,有几个保安就混脸熟了。罗叔就是其中一个。奇怪的是,他只上夜班,就是下午一直到学生们下晚自习。
罗叔跟那些壮壮的保安不一样,他精瘦,走路带风,而且他很少呆在工作室里喝茶看报。我经常看他在校园里四处溜达,或者是搬个凳子坐在操场边,望着场内嬉笑打闹的学生们发呆。有一次我竞走,经过他身边,叫他几遍都没应,只是死盯着操场边打羽毛球的人。
听值白班的小李说,罗叔的姑娘几年前就在这个学校读书。我问他现在人呢,他欲言又止,不肯说。
我这么好奇的人怎么会放过?晚上我就去问罗叔了,他有点儿意外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搪塞他,“你经常看学生们上课玩游戏都很专注,就想问问看是不是你有孩子或者亲戚在其中。”
罗叔仿佛中蛊一般,迅速低下头,摸了半天从兜里掏出烟,想点火,却有点儿哆嗦,打了几次都只冒星子,没有火。我赶忙接过来帮他点着。
吐一口烟圈,长叹一口气,颓然地向后靠。看他紧蹙的眉头,我心里咯噔一下,糟糕,问坏了。
02 毋庸置疑,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
我的丫头,比你小一点儿。如果她还在,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她叫星儿,天上星星的意思,她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女儿的样子。
罗叔开始说话,我只轻轻地‘喔’了一声,他说星儿名字的时候,声音好温柔,我不敢打断。
我们家是市边周县的,那一年,星儿考上了市中心的这所重点中学,我们全家都非常开心和骄傲。为了支持她,我先行一步,在南街租了一间房陪读。
星儿从小就乖巧懂事,学习根本没让我操过心,可是她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这也是我不放心她住校,非要跟过来亲自照料的原因。
刚开始挺好的,我每天接送她上下学。第一次到城市,看到街上车水马龙,大厦鳞次栉比,她很兴奋。好几次都说,长大了一定努力赚钱在这里给我买大房子住,站在城市的最高点看风景。父女俩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欢乐。
不过几个星期之后,她就不让我去了。说我每天在市场出摊,早出晚归够辛苦了,说她可以自己上下学。我有犹豫过,可是她很坚决,还偷偷说,她的同学告诉了一条近路,抄过去能省一半时间呢。我走过那条路,是近一点,可是要穿过一个很大的施工地。我看那个大楼的外墙已经要拆了,估摸着应该问题不大,就同意了。
我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是我没用,当时没有多余的钱,去租离她学校更近的房子。更是我贪心,想在市场多挣点儿钱。所以放开了她的手。
03 没有机会再对你说晚安
噩梦就这么发生了。
有天晚上,我做好饭等了她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我还以为她跟同学温习功课去了(因为她早上离家的时候提了一句),我没多想,就干其他的事儿继续等着。可是眼瞅着指针都到11点了,还没见人影,我就着急了。
没有她同学的电话,我打给了她老师,然后各个同学问过去,都说没见到。后来有个同学说,因为临时有事,她跟星儿的温习取消了。
取消了!意思就是说她应该早就回家了,那她人呢?我慌忙跑出去找,一路狂奔到学校。大门紧闭,敲了半天有人睡眼朦胧地开门,听我一说,头直摆,这都半夜了,学校早走空了,不可能有学生。
从学校出来,沿着平常的路,边走边喊,“星儿星儿……”,可能我声音太小,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汽笛人声里,被风吹散了。
天上的星亮晶晶,身边的车齐刷刷,耳边的风凉飕飕。我的星儿啊,你在哪里?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我都找回家了,还是没见到人影,更没有一点儿消息。我去报警,可是还没到报失时间,不受理。
没办法,只好求助了学校里的保安和附近的邻居,后来星儿的老师也赶来了。我们一群人,分头行动,以家和学校为中心,环形扩大搜索范围。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那么厌恶这个城市。之前觉得这个城市的光很亮,风很大,夜很美。我跟星儿很多次,坐在公交站台的休息凳上,背对着猜下一辆是几路车到达。她总是比我猜的准。玩儿累了,我们就回家,大手牵小手,可是地上的影子却差不多长。是啊,我的姑娘啊,都快跟我一样高了。
忐忑不安地过了半宿,因为我根本无法入睡。实在忍不了,到后半夜,我又去了警察局。听了我的讲述,巡警带我再走了一遍星儿回家的道路。依然,一无所获。最后,警察跟我保证说,已经备案,他们会连夜继续找,让我先回家等消息。
我听了,我也怕星儿万一回来见不到我,她出来找我,就错过了。我再次折返回家,看到黑乎乎的窗户,我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
04 一个拥抱,一个凝望,都是奢侈
恍恍惚惚中,天终于亮了。我环顾四周,一切如常,这个城市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只是没有我的星儿。
突然,有个骑摩托车的建筑工人,从身边飞驰而过,我一下子久梦乍回。我飞奔向后街的小巷,很快到了那个建筑区。越走近我心越紧,我不想过去,可是双脚不太听使唤,一寸一寸往那儿挪。
……
要命,在一个砖垛后面,我看到了我的星儿。她静静地趴在地上,手边还有一个小蛋糕。盒子破了,蛋糕烂了。
我的星儿,睡着了一般。我轻轻地晃她,叫她,可是她没有再睁开眼看我一下,我抱着她,却没有胳膊搂着我的脖子……
事件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调取了多处监控。回复我说,是星儿无视了工地的警示牌,私自攀爬围栏,脚下没踩稳,就从高高的台面上摔下去,而下面正好有一堆的建筑废弃物。里面有钢筋,石块,铁丝,其中有一个尖锐的东西,戳在她的耳朵旁……
我自始至终不敢回看现场照片,我的脑海里有个画面跟定格了一般……,罗叔的烟越吸越用力,烟圈越吐越长。黑暗中他的眼中有亮亮的东西在闪,凉风中他的衣角有止不住地颤动。
05 路灯昏黄,月光很凉,我在路上
“那现在……?”我知道我不该再问问题,可是太久太久的沉默了,除了呼吸声,还是呼吸声。
现在?现在星儿的弟弟就在二中上学,他自己选的,非要来这里,他说要接替姐姐,帮她走未完成的路。
我们现在就住在学校附近,我买了一套房,我不会再让弟弟有那种意外的可能性。
你买了一套房,在二中附近?我有点儿惊讶,这个地段?这个位置!
是的,当年的事故,赔偿了一笔钱。我拿它盘了一个店面,开星儿喜欢的包子铺,就在二中的街道口。我每天一大早起来做,然后跟星儿妈一起卖。卖完了我去市场出摊,晚上来学校看大门。
听他说完,我心里暗暗盘算,真的是满满当当的一整天啊。你不累吗?我有点儿词不达意。不累,一点儿都不觉得。哪天如果闲下来,耳朵边就是星儿放电影一般地叫我,更受不了,还不如把时间填满了。
其实,这几年了我们全家都在拼命。我们两口子卯足了劲儿挣钱,弟弟以前调皮如今一心学习。星儿在这里,我们哪儿都不去,一家人,不分开。
现在,我在这个城市可以买下三套房,可是我并没有多快乐。心里有个缺口堵不上,总是空落落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罗叔提醒我,丫头,天凉了,风大,要注意。我响亮亮地回应他,好的,明天见。
转身之后,路灯下我的影子,被拉的好远,风扯的我脸生疼,眼发涩,已经恢复的肋骨旁边,又开始隐隐作痛…… (2017.11.18虞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