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字的初稿写出好久了,迟迟不愿发出,怕因为误读而得罪太多的基层教师。其实,用作题目的这句话是曾经的大学教授齐宏伟先生的一个题词。
“无道可传,何以为师?”当我读到他书中的这句话的时候,停留了半天,也想到韩愈给老师的定义:“传道授业解惑”,如果教育者只是“授之书习其句读”,那么这样的教育者在韩愈眼里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师,这一点在他的《师说》里讲得很清楚。
联系当下基础教育界乃至大学的种种现状,我们不妨追问:有多少教育者真正配得上韩愈所说的“教师”这个称呼?有多少教育者在“传道”?又有多少教育者仅仅停留在“授业解惑”的层次上?甚至于用一些弱智甚至错误的东西把孩子越教越蠢?我们把多少时间用在“授业解惑”争取高分、让外界满意,或者仅仅传授“职业技术”的“求职术”和“成功术”上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道”又是什么?我们知“道”吗?我们平时所说的“不知道”只是“不知情”“不了解情况”而已。道,在这个口语中是虚化的。
我个人的观点:道,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道”就是技巧、方法、思路、规律乃至“道统”;广义的“道”,就是伟大事物,就是真理,就是这个世界的本体,就是物质现象世界背后的那个先验的世界、理念的世界、看不到的永恒的世界,祂是先于这个看得见的世界而存在的,并超越人类的理性、经验,也超越这个看得见的世界,祂不是人类用任何语言可以传达的,祂太伟大,太不可捉摸,又时时处处不在,且不断打理和回应这个看得见的世界。
老子在《道德经》开头讲:“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这是帛书最原始的记录,后儒们为了避刘邦的第四个儿子汉文帝刘恒(前202年—前157年)的名讳,就把“恒”改为“常”,这是有据可查的,此处不玩考据。)也就是说,有一种“道”是用语言无法说清楚的,祂是先天地而生的,是万物之始,是“无”,天地万物是由祂生发的,天地万物属于“有”,宇宙是由“无”中来的。成语“无中生有”就是说天地的创生是突然而来的,大爆炸说只是一说。天文学家通过各种数据测算出,地球上出现生命的可能性是10的215次方分之一,这是多么小的概率,但生命却在地球上出现了,难道它仅仅是幸运或偶然造成的吗?太阳与地球之间的距离比现在的距离近5%或远20%,地球上也不可能出现生命,但地球上不仅出现了生命,而且千姿百态,万紫千红,生生不息……这个创生宇宙万物的“道”我们能说得清楚吗?
道,是自平衡的,是自足自立自由的,是不依赖任何东西而存在的,是超越我们的理性经验的,而我们看到的天地万物都是从“道”而来的。语言之道是承载不了永恒之道的,语言面对这个永恒之道是无力的,即便是抽象各种概念符号和发音以及抽取其共同特征的“名”,也是无法概括“道”的存在之实的,那种终极性的创生力量,是在人类语言的控制范围之外的,所以,万物的共同特征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通过语言概念去求“道”,是很艰难的,因为语言的局限性太大了。老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最大的美是不说话的,她只用万物启示,用奇迹启示。孔子也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是不说话的,而四季照常运行,百物照样生长。
真正的“道”本身就是真理,就是生命,就是永恒,祂超越各种宗教、文化、哲学。从普通的文化中出来的“道”的观念,只不过是理性的观念,是理性的产品。真正的“道”就是这个宇宙间的主体,人类只是客体,世间的一切都来自这个“道”。
语言之“名”和世界之“实”之间永远不会对等,永远不会统一;人的语言符号和宇宙真理之间永远隔着千山万水,所以真正的自由宗教(比如广义的基督教各教派)往往通过音乐直击人的心灵,让音乐在语言的局限之外也承担载道功能。其实,语言和音乐也只是传道的工具,是抵达永恒实在的途径,二者的起源也都是神秘的。
语言也来自于“道”的神秘启示。有人认为,中华文化也属于“神传文化”,有东方神秘主义的东西在里面,而东方文化的密码就在它的文字里。《淮南子本经》记载说:“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在中国上古的祖先那里,语言是通神的,是来自于上天的,通过语言可以让上天帮助你落下粮食,吓得鬼怪逃窜,所以,语言也是一种神秘的能力,古埃及人和古希腊人都认为语言来自神灵。因为上帝也是通过语言创造了世界,“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语言是一种伟大的力量,也是一种现实权力。
《人类简史》的作者赫拉利认为,智人之所以能够打败当时地球上其他野蛮部落成为地球的统治者,一大法宝就是智人掌握了语言,因为语言通神,所以能够得到上帝的及时帮助。许多宗教的祈祷读经大致可以通过语言来达到通神的目的。
语言是工具的工具,是人类一种伟大的能力,人类如果掌握了统一的语言,那么上帝也会受不了,因为语言具有伟大的能力,所以上帝在人类建巴别塔的时候就变乱了人类的语言。
对于世界的起源,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创世论”,一种是“自生论”。前者认为宇宙万物有一个源头,是由那个永恒存在、自有永有全善全美的东西创生出来的。
东西方的智慧告诉我们,万物是有一个共同的起源的,是被一个创生万物的力量创生出来的,不是自然就这样的,而这个创生者就是“道”,就是主体,就是最后的家园。找到了这个东西,生命就不会迷茫,教师的教育教学就会更有方向感。你才会知道,自己的努力不是无意义的,世界上的一切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只有当你把世界上的一切、周围的一切看成是有意义的,不管有利的还是不利的,也不管是善的还是恶的,都看成是有意义的,你才不会在失望中落寞,才会在绝望中坚守,因为你和那个最大最高的存在是互为一体的。你虽然微不足道,像蝼蚁一样存在,但有一种伟大的创生力量时时充溢你的内心,你的每一个早晨醒来之后,有一种生命能量就在你身上开始起作用了,因而,每一天都成为你有意义的一天,在日积月累的微小行动中,你才会认识并渐渐抵达那个伟大事物,不管最后在世俗者眼里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在路上挺立,因为你知道你的内心的方向。善恶是非的最终审判者不在这个世界,而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无人能够幸免。
回到我开头的话题上,教师的最根本任务就是传道,“道”有“小道”和“大道”之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的是前者,这个很容易和“术”混为一谈;引人追求真理、看到永恒说的是后者,这才是教育真正要发力的空白地带。如果仅仅是传授应试知识,死记硬背,压榨学生,那其实对不起教师这个职业,也淡忘了教育是干什么的。
到非洲支教的一位美国教师对自己的教育教学行为常常追问的一句话是:“有没有永恒在里面?”
这一句追问能不能给“活在当下”的无神论文化圈子里的教师有更多的启示呢?
一种急功近利的文化一定是没有出息的文化,因为这种文化看不到“伟大事物”,看不到伟大的美,伟大的爱,伟大的关怀,它只有当下,没有未来;只有此世的苟且,没有诗意和远方;它只关心“人与人”的关系,而忽视了“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人与上帝”的关系。它只想走“小道”,抄近路,而上帝从来不走直线,看看上帝创造的河流的方向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启示呢?
中国人作为农业民族耕种了几千年土地,而播种机、收割机却是西方人发明的。再看看家里用的电灯、电话、电视、电脑、钟表、照相机、缝纫机、洗衣机、冰箱、洗碗机、摩托车、汽车乃至于抽水马桶再到轮船、飞机、潜艇……哪个是中国人发明的?
上帝是很奇妙的,天之道高过人之道。人生短暂,天道永存。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一个教师能够把问道、求道和行道结合在一起,每天活出意义,方才对得起教师这个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