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看小脸冻的都紫了,快到奶奶身边来,让奶奶给你暖暖!”说着奶奶用他那温暖的大手把我的一双小手捧在手心里揉搓着。奶奶的手真暖啊,好神奇,我瘦小的身躯很快不觉的冷了。
“孩子,热吗?睡不好吧?有蚊子又没有风,可怜了宝宝。”说着奶奶摇动着她手上的蒲扇,伴着丝丝的凉风,我沉沉地睡去。
“可怜的孩子,哎!不哭了不哭了……你娘的火爆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下,哎!”说着奶奶一边心疼我身上的伤,一边擦拭着眼泪。
“孩子,肚子饿了吗?奶奶给你下面条!快坐下歇歇!”说着奶奶就忙碌起来,和面,擀面,加水烧锅,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在我的面前,伴着葱花和香油的味道,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感觉这世界最好吃的食物便是奶奶的手擀面。
“孩子,搬凳子,快来看,天上的星星多亮啊!”奶奶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这是牛郎星,那是织女星,他们7月7会在鹊桥相会的。”我一脸的雀跃欢呼着,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奶奶看着我笑了,脸上的皱纹在笑声中也舒展开来,仿佛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
“耶稣,保佑我的儿女子孙都平安健康,孩子们学习都能进步,将来考上个好大学,吃公家饭不用在土疙瘩地里吃苦受罪……”奶奶每天跪拜在耶稣的面像前祈祷祷告着,这些话一念就是二十多年。小时候的我不明白奶奶为何这么虔诚地跪拜一副画,更不能理解她所祈祷的内容,我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关于信耶稣这件事,我甚至有些不理解,因为从小到大受教课书上无神论的教育,我从不相信有什么神或者耶稣存在。曾经跟着奶奶去听过2次讲教,但我没有信教的天份,听不到半截便觉睡意来袭。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实在无法对这些老年人热爱的项目感兴趣,当他们在唱诗时我的脑子在想着怎么去抓河里的鱼虾,怎么和小伙伴玩跳皮筋儿。而奶奶则一脸的虔诚,他特意穿着平日里不怎么穿的灰布大襟新衣服,梳洗打扮的干净利落。她坐在一堆老太太中间,聚精会神地听着讲师的每一句话。当讲师开始教大家唱诗时,奶奶由于不识字她起初先跟别人的调子低声地哼着,哼的差不多了就慢慢跟着大家唱词谱。她感觉到有的词唱的不对时就虚心地请教旁边的教友,甚至在回家的路上她一路上都在哼唱,来来回回几十次加上自己的琢磨,一首新的教歌终于学会了。接下来几天在家里都能时不时地听到她唱这首教歌了,而我则感觉我的耳朵要起茧子了。每当奶奶每次拉着我的手说教我唱时,我都故意找各种借口逃脱掉,加之母亲常常对信基督教的事情不屑一顾,她常常说了信基督教的人都是懒虫,每周可以有借口休息一天不用下地干活了。家里这么多活这么多地,她可没有时间去信这玩意。尽管母亲不赞成信基督教,但她也没有反对,只要不让她信基督教就行。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奶奶对于信教听讲课从无缺席,这一坚持就是20多年,现在想想真的很佩服奶奶对信教这件事的执着和毅力。
奶奶在村里和左邻右舍都相处的一直非常融洽,但是在我小学二年级时发生一件事。那天放学,我像往常一样回家,快到奶奶的家门口时,看到一位平日里口碑极差的同村妇女,她似河东狮吼般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奶奶鼻子破口大骂:“你七老八十啦,你坏良心,偷我家的鸡,不要脸……”此处省略一万字,边骂还边跳,骂的起劲时还冲我奶奶“呸”吐口水。旁边引来很多村民,大家都知道奶奶一贯的人品,好几个试图劝解拉着"河东狮"回家,但是她就是死命不听。这对于奶奶可是天大的冤枉,奶奶坚守着基督教的教规从不沾别人任何一点便宜,更不会做出偷鸡的事情来。
那年奶奶养了20多只鸡,平日里那些鸡都在鸡舍里没有放出去过。这女邻居距离我奶奶的住所也很远,平时很少有来往,她看到奶奶鸡舍有只鸡和她那不见的鸡长的像,就笃定是我奶奶偷藏了她的鸡。在她的咄咄逼人脏话连篇下,奶奶还是坚持好声好气同她讲道理,但是那人不听反而说奶奶心虚出口骂更难听的话。此情此景连小小年纪的我都看不下了,我脚底生风般大跑着回家去叫爸爸赶过来(奶奶和我家没有住在一块,奶奶住村西头,我和父母则住在村东头,距离有1公里远)。爸爸来到后听到那女的骂的这么难听一肚子火上来,只想上去扇她两巴掌,但是奶奶拉住爸爸,让他不要听不要理,自己没有做那亏心事就不怕别人瞎闹腾。劝下爸爸回家后,她嘴边开始默默地念叨着她最爱的唱诗:“他人气我我不气,我本无心他来气。倘若生病中他计,气下病来无人替,人骂我我装聋,高声上天低入地。我若错了真该骂,诚心改正受教育。要是根本没那事,全当他是骂自己。左亲右邻团结好,家庭和睦乐无比……”奶奶边唱边忙碌着担水烧火煮饭,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女邻居骂累回家后发现自己的鸡卡在自己房屋后一堆柴火堆里出不来。方知自己冤枉了奶奶,感觉到自己做的实在过份,可又磨不开面子承认错误,就让她老公带着一起拿了几个鸡蛋到奶奶家道歉承认自己骂错了。这事换做别人估计早拿棍子把对方赶走或者赏几个耳光了,但奶奶欣然接受了道歉并安慰她不是多大的事。自此她见到奶奶都带着满满的歉意和敬意,常常在背地夸奶奶人品好!奶奶就是宁可自己吃亏受委屈也绝不抱怨别人的人。
村里人提起奶奶都称赞不已,这样一位既和蔼可亲又坚强的老人值得每一个人尊重。由于爷爷身体不好,40多岁因一场大病早早离开了人世。奶奶起早摸黑的下地劳作,愣是坚挺地一手把爸爸5个兄弟姐妹拉扯长大娶妻结婚生子。即使在她70多岁时,还常担水挑粪下地干农活时刻闲不下来。我家和大伯小叔家10个孩子也都经由奶奶看护带大。由于那个年代孩子生的多又密,奶奶常常前面抱一个,背后背一个,还要常常腾出来牵一个。小叔的孩子比较调皮难带,常常放下这个,那个又哭闹了,要不就是尿裤子了,拉粑粑了。在没有尿布湿的年代,小院里的树枝上常常是尿布飘飘。生活是劳累而忙碌的,但奶奶对当前的生活很满足,常常感叹道:“做梦也想不到能天天吃上白面馍馍,活到这个份上一切都值了。”正是她对生活的知足惜福,对儿孙无私的付出和无私的爱,给爸爸和我们撑起了一片天,也让我们几个小孩子的童年多了份幸福快乐。
她不但是一位好母亲好奶奶,更是一位众人称赞的好婆婆。童年的记忆里,我小婶的脾气也算是村里出了名的比较暴躁难伺候的,婆媳关系是多少家庭无法冲破的难题,但是在我奶奶这里她从没有和我妈他们妯娌发生过争吵。当爸妈家庭发生矛盾争吵时,她顺着我妈和婶婶的性子,不和她们计较,明明知道自己儿子受委屈时,她也总是站在媳妇这一边角度先劝或者责备儿子,让儿子忍让包容。然后再和我妈说软话化解家庭纠纷。所以我妈和小婶这些年对奶奶一直很敬重,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先给奶奶尝尝,村里的其他媳妇都羡慕她们遇到了一个这么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说起我妈的难伺候,那可是对我影响至深,已到而立之年的我,再回首我的童年,仍然心有余悸。在我整个童年的记忆中妈妈几乎每天从早骂到晚,我家骂的最多的是爸爸,其次打骂最多的就是我。她打骂的理由基本都是无理取闹:比如我去上学了妹妹不知跑谁家玩了一时找不到,我回家要挨打挨骂;或者弟弟从外面哭着回家了我要挨骂;我放学回家后饭菜煮的不好吃了或者煮的慢了也要挨骂,又或者地没有打干净了,再不然就是衣服没有帮她洗好等等。在她眼中我是各种不好,我的童年基本都是做不完的家务和农活,稍有怠慢等待我的就是打骂。由于这种事情天天发生,我的身心很受伤常常常感觉不到家的温暖,小小的年纪想的最多的是离家出走。这些委屈奶奶常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是她从不正面和妈妈起冲突,她常常边含着泪边心疼地安慰我:“哎!孩子别记恨你妈,以后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好歹她是你妈,她吃苦受累在地里干活你才有饭吃有衣穿,要学会理解和忍耐,等你长大了自己会挣钱了一切就好了。我会天天在耶稣面前替你祷告,让你少受些委屈,长大了有出息。”于是“长大” 便成了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而我也暗暗地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
春去秋来,桃红麦黄,时间的脚步向前快速地挪移。十二岁那年我从小学顺利升入初中。初中后便开始了住校,只有在周六周日回家。这期间妈妈的脾气渐渐好转,再也没有动手打过我了,只偶尔发脾气骂几句。妈妈改变了,但奶奶还是一如往常弟疼爱我。每周六下午骑车从学校赶回家途经村西头时,老远便能看到奶奶站在夕阳下向着我归来的方向张望着。直到我走近她的眼前,她会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进家,然后翻出一堆姑姑买给她的水果糖块蜂蜜等零嘴,而她常常舍不得吃都留给了我们这些贪吃的小鬼。看着我吃东西,仿佛她吃了蜜糖一样开心。她常常说:“奶奶老了,牙口不好,吃了也不长个了,你正长身体,多吃点。”嘴馋的我信以为真,狼吞虎咽一番,看着我饱腹而去,奶奶笑了。
初三那年冬天,我像往常一样骑车回家,骑到村口我没有看到奶奶的身影,走近奶奶屋里发现来了好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叔叔伯伯二姑都在,就连远嫁10多年大姑也从东北回来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我走近奶奶床头,她虚弱的睁不开眼,连呼吸都困难。我拉着奶奶的手,第一次感觉到冰冷无力,那个曾经给我暖手的“火炉”没有了。我喊奶奶,她只动了动嘴没有说出口来。旁边医生拉着爸爸到外面小声地讲:“肺结石晚期,看样子撑不过今晚了,准备后事吧!”爸爸听到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屋里时不时传来抽涕声。我呆若木鸡,无法接受亲爱的奶奶即将要离我而去的事实!屋里不知何时来了40多个基督教的教友,领头的讲她们一起唱唱诗要把病魔给驱走,耶稣会带领她们走向光明。于是40多个人一起唱起来,她们唱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奶奶喘气厉害并且咳嗽加剧,然后姑姑扶她起来给她拍打着后背,只听“哇”的一声,从奶奶口中吐出一个黑煤块的东西。之后奶奶奇迹般地呼吸顺畅了,又吃了些粥,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以为是回光返照。过个把小时后奶奶嚷着要下地走走,就这样奶奶奇迹般地好起来了。村里的人都不敢相信,直到几天后看到奶奶又忙碌在小院里。大家都传一定是奶奶人好,耶稣救了她,好人有好报啊!这件事对平日里性格急躁的大伯触动颇深,当奶奶恢复健康后,大伯和伯母带着她们的女儿一起加入了基督教,从此奶奶周日去信教的路上多了三个新教友。
经历大病一场后,奶奶身子骨明显差了许多,78岁了,她心里不想服老,她感觉她还能动,她试图照常除草种菜,只是稍微一活动便气喘出虚汗她委实干不动了。加之医生建议不要太劳累,父母只要看到奶奶干活都把她劝回去歇着。她坐在椅子上精神荼蘼了许多,常常坐着坐着就犯困。我也切实感觉奶奶真的老了。她常常望着麦田出神地感叹说:"不中用了,人老了就像老牛一样不招人待见了。"我听后心里颤动起来,跟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她,一旦脱离土地就像无根的种子一般无法自由生长。对于一个热爱土地的农民来讲,只有劳动才能让她的生活充实,才能让她感觉活着的意义和价值。“老骥仗枥,志在千里,壮士暮年,雄心不已”,我理解奶奶内心深处的这种情怀!
之后的六年,我到离家较远的地方读高中上大学,由于距离的原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奶奶身子骨也始终没有恢复到大病之前,她走路开始需要拐棍了。为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奶奶开始在我爸和大伯小叔家轮流住。我在内心期盼着我能早些大学毕业出来工作,这样就可以有能力孝顺奶奶。大二寒假放假回到家,奶奶住在我家的堂屋里也是奶奶的堂屋,这所房子是她年轻是和爷爷结婚后居住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宅,这里有她的青春年少,有儿女们曾经一起长大的所有回忆。虽然后来爸爸翻新过,但是奶奶常常说,住在这里她舒心安心。我进屋时奶奶坐在床头,我喊她奶奶,她似乎认不出我来,只抬了一下头看我一眼便又自顾自地两手比划着:“来,来,下面条……”一旁的姑姑流着眼泪,我的心一下子吊起来。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奶奶啊,您一定要好起来,等我大学毕业买好多好吃的买新衣服给您。我甚至想到去祈求耶稣再次把奶奶健康地还给我。到了夜里凌晨3点左右,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啼声,我冲进堂屋跪在奶奶面前,她一脸安详仿佛睡着一样,只是她再也不会醒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一阵阵袭来。奶奶啊奶奶,为何不能再多等我一年,哪怕半年也行,哪怕陪我过完这个寒假也行……她听不见,彻底听不见。姑姑说,奶奶临走没有任何遗言,她已没有任何牵挂,姑姑说奶奶去了天堂,耶稣带她走向了光明,你看她的脸色比活着的时候还好看动人。我含泪点头仿佛看到有一道温暖的光,奶奶化为爱神飞向了金光闪闪的天堂……
奶奶走后的几年,我常常梦见她在梦里给我暖手,拿蒲扇给扇风,给我做手擀面,陪我看牛郎织女星,带我去听讲教......每次回家经过村西头仿佛还看见她迎着夕阳等着我回来,走进她曾经居住的屋子里仿佛看到她又笑开了花似的拿零嘴给我吃。我摸着她用过的家具,她睡过的床,屋里静悄悄的空荡荡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响,猛然间看见墙上那幅基督像,再也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时至今日奶奶离开我14年了,这些年无论我遇到什么挫折困难,只要想到奶奶,便给予我足够前行的勇气。我始终没有做基督教教徒,因为奶奶才是我心中的耶稣,她带领我一次又一次走向光明。14年很久,但她又好像从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