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重女轻男。
文|每天努力一丁点儿
妈妈生下哥哥后，爷爷给爸爸打电话说，“生了个你想要的。”那时候爸爸在煤矿里当出纳，走了两个小时才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就冲到医院里。
护士对爸爸笑着说，“恭喜你呀，生了个儿子。”妈妈回忆那时的情景：爸爸的脸当时就黑了，“怎么是个儿子？”看了眼孩子就回煤矿上去了，连夜。
直至4年后我出生，那时候爸爸在上海工作。爸爸一遍又一遍确认，发现真的生了个女儿后，马上就买了最快的火车回来——从此，他就呆在义乌，哪里也不去了。
我小时候是在爸爸的怀里长大的，我还是骑在爸爸的脖子上长大的，爸爸175的身高，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伟岸。
我要是不高兴，爸爸还会用他的胡子来戳我。爸爸的胡子好硬呀，扎在我脸上痒痒的，我就被爸爸逗的笑出了声，再多的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
爸爸爱我成痴，巴不得天天和我在一起。家里赚钱的重担，就落在了妈妈的肩膀上。
可是我不喜欢妈妈，从我有记忆起，她都是在干活，鲜少有空陪我玩。
那时候，流行穿妈妈织的爱心牌毛衣，只有我家孩子穿的毛衣是店里买的，虽然比别人的漂亮100倍，我还是想要一件不好看却温暖的毛衣。
我把这个想法跟妈妈说了一下，妈妈马上反驳我，因为妈妈根本不会打毛衣，并且她也没有时间。
为了一件毛衣，我又哭又闹了好久，就连爸爸都忍不住为我说话，他劝妈妈说：“你就给她织一件嘛。”妈妈回答说，“哪有时间啊！再说，买来的更好看呀。”
知道不可能，我就放下了。
不过妈妈真的很忙，就连每天晚上我要睡觉了，妈妈还有做不完的活，她有轻微洁癖，每天不是洗衣服就是搞卫生。
所以每晚都是爸爸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
有一阵子，妈妈手上的事情不是很多，我要睡觉的时候，她刚好做完手头的事情。
我满以为这次可以轮到妈妈给我讲故事了，没想到还是不行，妈妈买了好多毛线回来，说要学织毛衣，她要给我织一件漂亮的毛衣。
即使这样，我还是不喜欢妈妈，没空陪我玩，不会给我讲故事，还不会打毛衣（虽然她在学，可是两年过去了，都没有打好一件毛衣。）
父女连心，我不喜欢妈妈，爸爸受到我的感染，他也不喜欢妈妈。爸爸不喜欢妈妈的原因，是因为妈妈张口闭口就谈钱。
有一次，爸爸给我买了件白色纱裙，穿在身上像白雪公主那样漂亮，就连妈妈都破天荒夸我漂亮。
可是妈妈夸完我之后，就紧张地问爸爸“多少钱呀？”在爸爸回答95块之后，妈妈拍着胸脯说，“还好，还好。”
那一年是1987年，我5岁，95块是多少，我没概念。
我只知道我穿上那件纱裙特别特别漂亮，仿佛一个小公主。
我穿上那条裙子，出去跟小伙伴们玩，大家也把我当真正的公主看待：有好玩的，都叫我先试试，有好吃的，也让给我尝尝，我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后来小伙伴们找到一棵歪脖子树，大家觉得爬到树的歪脖子那里，再往下面跳，应该特别有意思。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小伙伴们当然要先让给我这个“公主”尝试了。
我不负众望的爬到歪脖子那里，预备——跳！“吱——”的一声，我那条漂亮的纱裙被树枝勾住，撕成了两半。
我瞬间懵住，然后就“哇——”大哭起来。爸爸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在哭个不停，他抱住我，拍着我的背哄我，把我箍在他的怀里，用他的胡子来戳我。
这一次无论爸爸做什么，我都高兴不起来。我的漂亮的裙子，我的公主梦，还不到一天时间就破碎了。
爸爸二话不说，带我去买了件一模一样的白色纱裙，我才不哭。爸爸抱着我，我搂过他的头，亲了一下，“爸爸真好。”
我跟爸爸还勾了小拇指，我们决定瞒下这件事情，谁也不告诉妈妈。可是妈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实在是一起玩的小伙伴太多了，不知道谁嘴碎，把这事当笑话捅到妈妈那里去了。
妈妈和爸爸爆发了自我懂事以来最厉害的一次争吵。
妈妈骂了好多令爸爸难过的话，我吓得在边上大哭，爸爸冷冷的对妈妈说：“你不要再吵了，你看把孩子吓成这样子。”
妈妈不管，因为爸爸乱花钱她很生气，本来家里买第二幢房子的时候，就借了不少外债，爸爸也不出去赚钱，现在为了我还乱花钱。
爸爸也生气，他生气就扇了妈妈一巴掌，妈妈好像被他打傻了，一动不动，世界终于清静了。
其实我心里挺内疚的，我也没想到，爸爸居然会再次给我买纱裙。可是因为妈妈的吵闹，把我心里的内疚消磨殆尽，我甚至觉得这一巴掌是她咎由自取，活该！
没想到，爸爸的这一巴掌把妈妈半边耳朵打聋了。
从此以后，妈妈说我不听话的时候，又加上了这条罪证，说都是因为我，害的爸爸把她的半边耳朵打聋了。
再委屈的事情，被一遍又一遍的描述，也成为我不耐烦的根源。我越发不喜欢妈妈了，爸爸也是。
我去上幼儿园后，爸爸就沉迷于牌桌，专门跟妈妈对着干。
妈妈让他去干活，偏不；妈妈让他去上班，偏不；妈妈让他去做生意，偏不；妈妈只好自己撑起这个家，她常年在外面奔波忙碌。
有几次放学都很久了，爸爸还不来接我，等到天黑，没办法，老师就把我送回家。
那时候，哥哥已经上小学了，爸爸给他在脖子上挂了把钥匙，所以哥哥能自己回家。
我那天回到家里，闻到一股好香的味道哦，原来哥哥已经自己做了蛋炒饭在那里吃。
我的哥哥好棒呀！嗯，有个哥哥真是太幸福了。他把炒饭让给我，我先吃饱了，他才吃剩下的。我们吃好饭都过了很久，爸爸才回来，他听说我们两个已经吃过饭，也感到很欣慰。
爸爸觉得哥哥好能干，就给哥哥派了一个新任务，让他放学后把我接回家，再给我做饭，带我洗漱，哄我睡觉。
所以我就跟哥哥过了很长一段日子，爸爸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妈妈？妈妈在外面忙着赚钱，总是匆匆的回来，又匆匆的离开。
我7岁那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有好多个不认识的叔叔来我们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我和哥哥要制止，他们就把我们挤到角落里。
我吓得只能大哭，还是我哥哥勇敢，他冲上去抢下我们的东西，“这是妈妈的，你不能拿走！”哥哥把抢下来的手表放到我怀里，再一次冲上去。
有一个看起来满脸横肉的叔叔，把哥哥推倒在地上！
我趁那个坏叔叔不备，冲过去就咬他，我虽然个子小，可是我灵活啊。哼！还想欺负我的哥哥，想拿我们家的东西，坏人！
那个叔叔扬起手要打我，正在这紧要关头，爸爸回来了，我的爸爸最厉害，他一只手就抓住那个坏蛋，让他动不了。
“爸爸，爸爸，你总算回来了！”“爸爸，他们是坏人，他们要拿我们家的东西！”我以为爸爸听了我这些话，会冲上去打那些坏人一顿，没想到爸爸反而给他们递烟，对他们点头哈腰的。
爸爸说，“东西你们可以拿，可是不要吓着孩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可那时候我小小的脑袋里永远也不会明白：爸爸赌博输了，我们住的这幢房子，还有后来新买的那一幢房子，包括家里的一切统统都输出去了。
妈妈就像个救世女超人一样出现。不知道她有没有责怪爸爸，反正她把我们住的房子赎回来，让我们有地方可住，又给家里慢慢的添置了家具。
我对妈妈的态度就好了一点，如果不是她，我都要没房子住了。后来，爸爸妈妈一起努力，还把第二幢房子再次买了回来，那是后话。
爸爸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变勤劳了不少，对我的溺爱也没有过去那么夸张。
我们一家就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着。
哥哥懂事，我任性，私底下哥哥都叫我“二当家”，因为家里的事情，一半都能由我说了算，比如说每天买什么菜，要不要买零食，周末去哪里玩……我都能做主。
我9岁的时候，有一天起床我想偷懒了，就没有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
洗漱完毕，我坐下来准备吃早餐。
妈妈特别强势的要求我，“先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才能够吃饭。”真是岂有此理，我堂堂的“二当家”还得听妈妈的话！
我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今天就偏不收拾床铺，看你能把我怎么着？”对，确实妈妈不能把我怎么着，可是她能不给我早饭吃呀。
我打好的那碗粥，妈妈要把它抢回去。在争夺的过程中，粥碗打翻在地上，粥溅在我的脸上，挺烫的，红红的一块，我忍不住咧嘴大哭。
爸爸闻声过来，一眼就看到地上的粥和碗，他问我怎么回事，我眼睛一转，说“妈妈不给我吃早饭，还把粥和碗都扔到地上！你看看我的脸，我脸烫着了，好痛啊！”
妈妈在边上嗤笑一声，“你不叠被子，还想吃早饭！你还会恶人先告状！”爸爸一言不发，转身去打了一碗粥，狠狠的把粥连碗向妈妈砸去……妈妈当场倒地不起，头上流出了好多血。
我每天担惊受怕，我根本就没想到爸爸会护我到这个地步，幸亏妈妈没事，她去医院里住了两个月才回来。
回来后，妈妈就在家里另外幢房子里铺了张床，每天就给我织毛衣，我一看到她在织毛衣就生气，哼！一件毛衣织了这么久！
哥哥每天把饭做好，给妈妈端去，她吃的很少，还连着好几天不跟我们说话。
有时候，我都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吼吼，不跟我说话就不说话，我不喜欢妈妈，她不住这边，我每天晚上可以跟爸爸睡一个房间，无所谓。
有一天妈妈把我叫过去，她总算把那件毛衣织好了，不过~真难看！肚子太窄，袖子太长。她一边给我试衣服，一边跟我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她问我错了没有？我盯着妈妈脸上的烫疤，真难看！我盯着她头上狗啃样的头发，真难看！我盯着她头上还包着的纱布，真难看！我闻着她身上一股药味、混着好久没洗澡的味道，真恶心！不过，我还是顺着妈妈的话说，“我错了。”
直到今天，我都有两个孩子了，我仍能感受到当年的迷惑，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错了？我只是不想叠被子，爸爸打了妈妈，那是爸爸的事情，真正做错的，做的大错的，是爸爸才对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我是个多么生性凉薄的人，爸爸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一点没有感动过。
后来妈妈又找哥哥谈了话。
哥哥就牵着我，叫我去给妈妈认错，叫我给妈妈磕头，叫我给妈妈下跪，让我求妈妈不要走。
走？妈妈要走吗？她能走到哪里去呀？我一肚子的疑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都说膝下有黄金，我跪什么跪？我偏不，我大哭，“偏不跪！”爸爸听见我哭，也来到第二幢房子里，不过这次爸爸没有因为我哭而责怪妈妈。
爸爸反而把我和哥哥赶出去，他要跟妈妈聊聊。
他们聊的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应该很成功吧，因为我看见哥哥竟然露出了笑容，妈妈也没有再提要走的事。
过去就这么过去了，我懵懵懂懂，依着自己性子做事，闯过很多次祸，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替我扛下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已是梦中人。我16岁离开父母到现在，我找到了我要的自由，可是我失去的更多。
我用自己近40年的人生，在跟我的过去告别，可是，我的爸爸妈妈却用一生跟我说一路小心。
因为有爱，他们才会包容我的任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