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帕克以为，序章那幕已经是导演的底线，直到他看到了“海尔兄弟”。

“……这段上映后不会被删掉么？”帕克有点怀疑人生。今晚他怀着对导演的敬意高质量高效率地进行拍摄，结果没多久就遇到了这对他恨不得亲自打上马赛克的双胞胎。

鉴于帕克的良好表现，导演只是好心情地摆摆手：“现在都床戏满天飞，这点裸露镜头怎么不行？还有，注意现在的时机，虽然第一遍只是让你过个场，但不是可以随意打断拍摄的。”更暴露的你还没看到呢。导演斟酌了一下，没说出来。

帕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决定投入拍摄，不去细想。

18.5

《逃生》剧组也在这里拍摄。因为场地够大，即使同时拍摄也不会干扰到彼此。

在拍完篮球场的镜头后，帕克向导演申请休息。帕克今晚的表现着实不错，导演爽快地同意了。

帕克需要透透气，这里太压抑：昏黄的灯光、随处可见的血迹、逼真的断肢、人工制造的霾……挑不到一点瑕疵，彻底的压抑。再加上熬夜和肌肉酸痛，他感觉糟透了。

他需要转换心情。

他想着和迈尔斯聊聊，走向了《逃生》剧组。

19.

帕克到场时刚好看到沃克费力地脱下厚重的道具服，表明着拍摄告一段落。

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迈尔斯。

“帕克？有什么事吗？”迈尔斯问。帕克主动来找自己，这个现象值得高兴。

“迈尔斯，”帕克犹豫了下，感觉这样有点矫情，“你在情绪不好时是怎么调节的？”

“做些喜欢的事啊、睡一觉啊、跑几公里啊……最直接的还是找个人说一说。”迈尔斯观察了下帕克的脸色，“我猜你心里没装事，多半是没休息好吧？”

“对……”帕克觉得迈尔斯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就需要你真诚的朋友——迈尔斯·阿普舍了。”迈尔斯做了个花哨的（假装有帽子）脱帽礼，然后搭上帕克肩膀，“走吧，我们去明亮点的地方，这里太闷。”

。。。

迈尔斯和帕克来到片场外。现在是凌晨，这里一个行人、甚至一辆车都没有，空旷寂寥，唯独他们身旁忽明忽暗的老旧路灯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夜风清冽，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振。

“不聊点什么？”迈尔斯本来想摸出一根烟，看帕克一副乖宝宝模样，作罢。

“……”帕克发现他好像真没什么可说的。

“那好，换我来说。”迈尔斯看着路灯闪烁，“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帕克一愣：“就跟现在一样吧，感兴趣了去试镜，被选中就出演。反正我还有别的收入，饿不死自己。”

“哈哈，回答得这么正式，看来这个话题不好。”迈尔斯仰望星空，突然说：“我是个独身主义者。”

“哈？”帕克一呆，话题转得太快了吧？不对，那——“你和格鲁斯金先生……”

“是一对儿？”迈尔斯接口，“确实被很多人误解过，我和他也许走得太近了。艾迪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看到帕克的神情，迈尔斯了然：“觉得不可思议？他确实是个怪人，冷漠、几乎不参加社交活动，除了拍戏就没见他专注过别的，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我不清楚他经历过什么，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但一旦是他认可的，便会真诚地对待。没错，真诚……这也是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的原因，不累，不用想那么多虚的。”

迈尔斯停下来，自嘲地笑了：“怎么说起他来了，夜晚就是让人多话。帕克，你知道我为什么主张独身么？”

帕克摇摇头，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新鲜。迈尔斯接着说：“我不喜欢受束缚，自由自在地多好。我爸特别喜欢管我，我故意跑出来当演员，把他气得不行，还要和我断绝关系……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相处得挺好，也许那时候我就‘野’了，不安定了……哎，我自己说了半天，你呢？”

帕克也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我父亲反对我拍戏，他想把我培养成他那样的人，我不喜欢那种生活。我执意，他就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现在过得也可以。听到你说独身主义，我倒想起来一个人。”他的眼神温柔起来，“她父亲和我父亲熟识，我们从小认识。她父亲管她也挺严的，听说我报考电影学院后，兴致勃勃地也跑来跟我一起，后来不喜欢了又退学了，满世界地跑……我想，她也是个安分不下来的人。”他忽然回过神来，“啊，抱歉，我自己一人说了这么多。”

“没事，现在是不是好很多了？”迈尔斯问。

“对，谢谢你！”回忆过去总是能让人很愉快，也许是怀念那些再也不能重现的时光。

“不要总是这么客气。聊的时间有点长了，我们再不回去导演可要发飙了。”

20.

心情变好的帕克很快投入到了拍摄中。

“韦伦•帕克，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现在你要说出来……只能请你去死。”布莱尔手持警棍抵住帕克脖子，帕克呼吸越来越困难。

就在他快要成功时，门外一阵骚动，一个低沉、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传来：“小猪猡……”

“见鬼，他怎么会来……”布莱尔毫不迟疑地起身离开，临走时回头看着侥幸逃过一劫的帕克，“请死在这里。”

现在帕克终于见到沃克了，这个身材魁梧满身横肉、笑容残忍的家伙。

快挤过去快挤过去！帕克在心里呐喊，他拼命吸气收腹，终于穿过狭缝，暂时摆脱了沃克。

。。。

“帕克！大胆跳下去！摔不死的！”导演给帕克鼓劲。

导演这话还不如不说……帕克一咬牙，一闭眼，跳了下去。

“我、去……”帕克吐血，这防护措施也太简陋了吧？！

“帕克你表现得很好，休息一下继续把外景拍了。”导演很满意。

导演这么一说倒是勾起帕克的疑问：“导演，刚才为什么不把外景一起拍好呢？按照剧情顺序来拍不是浪费时间吗？”

导演没回答，他先点了一支烟，看着烟雾飘散。好一会儿，他才说：“这是我的电影，我想稍微放纵一下自己。”

帕克不是很懂，看到导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静静走开了。

21.

帕克觉得，几乎每一天、每一场戏，导演都在刷新他的下限。

“宝贝儿，让爸爸好好疼爱你……”

谁能告诉他在门内的这个病人是怎么回事！这动作、这声音，怎么想都是在……帕克一阵鸡皮疙瘩。

“帕克！呆愣着干什么！重拍！”导演一扫刚才的忧郁，又充满斗志。

这意味着刚才的路他又要重跑一遍。帕克绝望地离开，回头却发现里面的群演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他不禁好奇：“你还好吧？”

“别管我。”声音闷闷地，“这太丢人了，我不想露脸。”

帕克不忍拆穿，待会儿他还是会露脸，而且是正脸。

22.

“帕克，你钻铁丝网时小心点，别把病服划破了。现在物价上涨，换套新的可贵了。”导演喋喋不休，“还有，钻过去之后别走那么快，慢点。”

导演你直接说剧组没钱不就行了……帕克默默在心里挑明。

费力钻过去时帕克还在疑惑，揣测导演那句“别走太快”的意思，然后……

“砰”！一具尸体从天而降，摔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帕克吓得一跳，立马抬头向上看。躲闪不及的道具组人员在塔顶向帕克挥了挥手。

帕克：“……”这段应该会被剪掉吧。他转而打量这座塔楼。

周围阴森昏暗的环境把塔楼衬托得格外高耸荒凉。帕克咽了咽口水，推开门走入。

。。。

“帕克你跳过去吧，跳过去就收工了。”导演站着说话不腰疼。

差点掉下楼梯的帕克终于来到了命运的转折点。他十分清楚接下来他会掉下去，他望了望底部，迟疑。

“不相信道具组的实力吗？很安全的！是男人就跳！”导演简单粗暴。

不知是被打了定心针还是被刺激到了的帕克深吸一口气，一小段助跑——信仰之跃！他在心中呐喊。

。。。

“咳、咳咳……”帕克作躺尸状。

“不是很安全嘛。收工回家，明天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之后才是重头戏。”导演悠哉悠哉地走开了。

还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帕克表示，他再也不相信导演所谓“安全”的鬼话了。

23.

“艾迪你绝对还没休息，所以我带了点吃的过来，我发誓这是开拍前最后一次打扰你。”迈尔斯推门，“这么黑……你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格鲁斯金坐在窗边，借着外面的光线弯着腰不知在干什么。被迈尔斯打断后他直起身体，抖了抖手上的布料：“在做一个裁缝该做的事。”

“突然看你这样有点奇怪。”迈尔斯随手拽了张椅子坐下，感叹，“真敬业。”

“彼此彼此。”格鲁斯金头也不抬，“这个工作是最倾注人物感情的，我可以探知到他的内心。说起来，”他停下手中的活计，“他跟我还有些相似……”

他直直盯着迈尔斯，盯得迈尔斯浑身发毛：“You are so beautiful.”

迈尔斯一阵恶寒，立马起身：“我不应该来找你的，跟一个疯子相处一室是我的失策。”

“只是试验一下。”格鲁斯金恢复正常，“毕竟就快开拍了。”

“我提醒你一句，你这样的拍戏方式很危险。”迈尔斯正色，”你之前的角色没有这样极端的，但是这个角色不同，他真的会影响到你。我常听说有前辈因走不出来而发生悲剧，你不能视而不见。”他说了一大堆，结果格鲁斯金早就埋头沉浸在角色的世界中了。

“……当我什么都没说。”迈尔斯放弃。

。。。

迈尔斯刚离开，格鲁斯金就褪下维持的表象，就这么坐着。

他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危机？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除了演戏他一无所有。

他突然很恨导演，这个导演就像看透了他似的，给了他这么一个与他如此相似又十分不同的角色。

格鲁斯金的童年并不幸福。

他的父亲是演员，母亲是全职太太。但在他还未记事时，父亲就在拍戏过程中因意外去世，艰难持家的母亲则开始酗酒。

他是在打骂中长大的。

母亲嫌弃他是负担、只会花钱。每次母亲盯着他时格鲁斯金总是胆战心惊，因为这表明母亲又要拿他出气。但有时她醉得厉害了反而会抱着格鲁斯金哭，跟他讲他父亲的事。

偶尔流露的温情并没有让格鲁斯金接受他的母亲，他依然惧怕她。相反，他对父亲及演员职业充满了向往。那几乎是他灰暗生活的一道光。

母亲禁止他的一切外出活动，把他锁在屋子里。好像这样就能使他避免父亲那样的悲剧。

时间飞逝，伴随年龄增长的还有日益地沉默寡言，压抑的环境下他无法对任何一人敞开心扉。

他最终逃了出去、成为了演员，这几乎是他的一切了。他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芜，不断地扮演角色可以使他稍微充实点，不至于那么空虚。而童年的遭遇影响深远，他无法与女性深入交往，他会想到他的母亲。

在黑暗中生长的人，要么成为夜行动物，要么向往光明。

他属于后者。

他对帕克的第一印象是“干净”，他很久没有遇到能给他这样感觉的人了，这使他想靠近帕克、了解更多。当然，他知道帕克对他的排斥，他对帕克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正好临近拍摄，他要给自己一个缓冲，毕竟“靠着虚无缥缈的‘印象’就看上对方”听起来是多么可笑。

现在回到角色的问题。

这个角色是憧憬女性的，他一定有个温柔的母亲，在他遭受父亲“不正常”对待时一直安慰鼓励，也许在事件当中母亲是旁观者、甚至推波助澜，才使他对女性产生依恋又痛恨的复杂情感……这么看他跟格鲁斯金一点也不像，可他的偏执、对美好的向往，又让格鲁斯金觉得他就是自己……也许，这次真走不出来了吧。

感性过头了，格鲁斯金嗤笑着摇摇头，哼着《I Want A Girl》，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