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奶 奶
文/赵韶伟
春天来了，花奶奶坟前的山花花恣意地开着，很像花奶奶在笑。
花奶奶坟前有两座山，远点是峰峦叠翠的韶山，近点是展翅欲飞的飞山。飞山硕大的翅膀呵护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村落。花奶奶的坟在一个土堰下，很是安静。
花奶奶不姓花，我也从来没见过她穿过花衣裳，为啥我的几十个表姊妹都叫她花奶奶，不得而知。
听九旬老妈说，壕沟娘家村里人都姓郭，山村里的人那时候都穷。你四外爷娶不来媳妇，花奶奶是后来买来的，她老家在荥阳。妈还说，花奶奶没有名，到现在还叫她小闺女。
一九四二年，河南年馑，发生了吃的问题。一个大白馍塞给这户人家，那老婆拽着花奶奶跑了三百里地，直到韶山脚下的一个小村。
四外爷听说了，卖了牛和驴，蹿到那村接花奶奶。本来是拿着我妈的衣裳让花奶奶穿，四外爷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小闺女，只用布衫把她裹了，背回了家。
花奶奶站在四外爷家门前，一头便栽倒门槛里。等灌了面水，才醒过来。
瘦小的花奶奶喝了几天四外爷家的面水，脸开始红润起来。那年，四外爷三十来岁。
花奶奶长硬实了，便开始想家，趁大人不注意，撒欢往县城方向跑，到一个叫官庄的村，被一家人收下了。
大外爷去县城赶集，在这村边见了花奶奶，就抓住小手说，是小闺女呀。大外爷他们躲在地堰下的窝窝里，天黑才敢把花奶奶背回家。
官庄的那户人跑到四外爷家，要了几百斤玉米，算作几个月的养育费。
花奶奶长成了大闺女，与不惑之年的四外爷圆了房。
后来，花奶奶的荥阳姐姐，把卖花奶奶那老婆拽到了四外爷的村。花奶奶哭着赶走了那老婆，留下姐在四外爷家住了一段，叙不尽的家长里短。
妈说，你花奶奶很有良心。
花奶奶给四外爷生了三女一男后，四外爷就撇下一家人撒手西去了。
花奶奶拉扯着几个闺女娃，苦苦地活着，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花奶奶很娇惯娃们，给我舅起名叫狗蛋，为的是好养活。
我自小到外爷家，就会见到花奶奶。花奶奶乖呀娇呀地叫，叫得我很是不好意思。花奶奶给我掰一块馍，很香。
我从来没有见过花奶奶发过火。花奶奶站在窑垴，叫娃们回来吃饭的嗓门很亮，听声音像发火，再一看，花奶奶满脸是笑。
花奶奶老了的时候，也不忘回荥阳娘家住一段，还到宁夏弟弟家拉拉家常。
我的几个表姊妹挤在一起时候，都说花奶奶待自己最亲，直争得面红耳赤，也不善罢甘休。
说心里话，我还是一直认为花奶奶待我是最亲的。直到我带着儿子去给花奶奶拜年时，豁着牙的花奶奶还是对我乖呀娇呀地叫，不吃花奶奶家的饭，就休想走。
再去看花奶奶的时候，花奶奶却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最后一次去给花奶奶拜年，也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吃上花奶奶给我做的饭。花奶奶见到我时，哭了。我记得，这是花奶奶第一次哭。花奶奶托付我给她买药，让病早点好起来，但花奶奶却没有等到。
山花笑了，花奶奶也在对着我笑。花奶奶的笑声里，尽是满满的甜。
花奶奶一生在笑，也许她心里从没有委屈。
我终于找出了叫她花奶奶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