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种温柔的酷刑

有人得而不惜,有人爱而不得,后来我才知道,前程似锦的意思是再见,别来无恙的意思是物是人非,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人这辈子总是在等,等将来,等不忙,等有时间,等有条件,等有钱了,可是后来等没了选择,等来了遗憾……

我认识一位姓陈的老先生,年轻时在银行做事,为人极为谨慎。他有个习惯,每月领了薪水,必定要存起一半,说是等将来买房子用。他妻子想添置一台缝纫机,他总说"再等等";朋友邀他去杭州游玩,他回"等明年吧";连女儿想学钢琴,他也道"等咱们宽裕些"。如此等了二十年,房价早已不是当年的房价,妻子也不再需要缝纫机,朋友早已断了联系,女儿的手指也过了学琴的年纪。去年见他,头发全白了,独自住在租来的小屋里,倒是攒下了一笔可观的存款,只是不知该用在何处了。

这世上的人大抵可分为两种:一种人永远觉得最好的在未来,一种人明白最好的正在指缝间溜走。前者把生命兑换成一张张期票,后者则把期票一张张撕碎,换取眼前的片刻欢愉。两者皆愚,却愚得各有千秋。

张家的女儿,生得极是伶俐,从小爱慕邻家少年。那少年却浑然不觉,只顾着读书上进。后来少年中了举人,进京赶考,临行前姑娘在渡口等了整夜,终究没敢递出那封揣得发热的信。少年一去不返,在京城娶了官家小姐。姑娘等到二十八岁,才嫁了个卖布的商人。去年我在集市上遇见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腰身粗壮,嗓门洪亮。偶然提起那少年举人,她眼神忽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笑道:"小时候的傻念头罢了。"话音未落,手里的活计却缝错了针脚。

等待是最温柔的酷刑。它不似刀剑那般痛快,而是像水珠滴在石头上,初时不觉得什么,日久才见那深刻的凹痕。我们等着等着,就把自己等成了一座孤岛,四周的海水都是错过的时光。

李掌柜在城东开了间茶馆,二十年来物价涨了又涨,他偏不涨价。老主顾劝他,他总说:"等明年吧。"结果去年冬天,一场风寒要了他的命。儿子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茶价翻了一番。老主顾们抱怨,儿子理直气壮:"家父等的就是这个,你们难道不明白?"众人哑然。原来李掌柜等的从来不是合适的时机,而是等一个能替他涨价的人。

生命中最残酷的玩笑莫过于:当你终于等到自以为准备好的一切,却发现要迎接的已经不在原地。就像冬天等春天的旅人,等得久了,竟忘了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王家的独子,自幼聪慧过人,父亲倾尽家财供他读书。他却迷上了木匠活计,父子为此反目。后来他成了方圆百里最好的木匠,父亲临终前想见他一面,他正在给县太爷赶制一套家具。等完工回家,父亲已经下葬。他在坟前跪了三天,第四天便收拾工具远走他乡。人们都说他心狠,我却觉得,他不过是终于明白,有些等待注定要落空,不如自己先走。

我们总以为时间是位慈祥的老人,会给我们最好的安排。殊不知时间是个顽童,最喜欢把人们珍视的东西藏起来,看他们着急寻找的模样。等我们找累了坐下休息,它才把东西放在我们身后——而我们已经懒得回头了。

城南有棵老槐树,树下常坐着个疯癫的老妇人。天气好时,她就对着过路人说:"我在等我儿回来。"路人都知道,她儿子十年前进山采药,遇上暴雨,连人带筐冲进了山涧。尸体都没找全。可老妇人日日来等,从清晨到日暮。起初人们还劝她,后来也就习惯了。或许对她而言,等待本身已经成了活着的意义,比真相更值得坚守。

人生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我们用"等"这个字,既表达期待,又表示宽恕。"等我回来"是承诺,"等下次吧"是推脱,"等你想通了"是威胁,"等死"是最恶毒的诅咒。一个字,竟能承载如此多的矛盾与痛苦。

我渐渐明白,所谓成熟,就是终于承认大多数等待都是徒劳。就像守着一扇永远不会开启的门,不如转身离去。可偏偏人性如此,宁愿在虚无的期待中枯萎,也不愿在没有希望的真相中重生。

等待是最漫长的瞬间,也是最短暂的水恒。我们都在等,等着生,等着死,等着在生死之间那一点点可怜的所谓"活着"。而真正活过的人,早就抛下了等待的恶习,把每一个刹那都当作最后一刻来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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