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PE OF MY HEART

*我流杀手梗,剧情逻辑极不负责任,非典型线人




“爸爸,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我不会讲故事。”

“可我想听嘛……”

“……好吧。”





电视很破,是款式很旧的老电视,分辨率不高,声音也时断时续的,不过这对一个开电视纯粹为了打发时间的人来说无甚大碍。

茶几上很干净,只躺了一个烟灰缸,里面乱糟糟的挤满了烟屁股。

白敬亭捏着一罐廉价啤酒,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放空。脑子里是上上上次去首都出任务时的画面。

工作让他的神经处于长期的紧张状态,因而他反而不大适应这难得的假期。他已经窝在沙发里窝了三天了,家里也空空荡荡的——不,这不能算作是家,只能算作是个短暂的驻扎点罢了。

电视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刺耳的喧闹,一团团人影突然纠缠在一起扭动大笑。白敬亭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头,随手把电视一关。

房间一下子陷入软绵绵的沉寂里,片刻后,只听到一声啤酒罐子准准投入垃圾桶的闷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阵轻微但有规律的响动从门外透过门板顺着空气穿过大开的小客厅门洞,被白敬亭及时地捕捉。他睁开眼,有些不情愿的离开温柔包裹他的沙发。

七下。一轻三重三轻。

他走向防盗门,脚步轻的像幽灵。

他没有直接看向猫眼,而是静静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直到裤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来扫了一眼:

神烦:开门啊哥

白敬亭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还是伸出手。他站在靠门轴的那侧,但不紧贴着,然后慢慢将门打开一条缝。

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微胖男人拉开门钻了进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头侧向门轴那里,一看白敬亭抱着胳膊站在那,粘着些汗水的圆脸顿时挤满了笑。

他把门轻轻带上:“哎呀陆哥,我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回回来回回你这么警惕,我小胖好歹也跟你是熟脸了不是?”

白敬亭冷冷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小胖是一直以来帮他联络线人和雇主的中转站,白敬亭不知道他真实姓名,不过做这一行的大多都不顶着真名姓干事,白敬亭对外就叫陆之昂。小胖虽然胖了点,还是身怀点真材实料的,情报收集和传递这种事,他一向干得不错。白敬亭跟他合作蛮久了,也算是黄金搭档,他一直圈着小胖不仅是看中小胖的能力,还有点封口的意味。

——不知怎么的,他每次换驻扎点,小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

第一回小胖找到他门上的时候,白敬亭差点没严刑逼供逼死他,小胖当时神志昏迷,但坚持保证这世上没第三个人知道白敬亭暂住地地址,白敬亭观察了数月,感觉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才慢慢放下了戒心,随后就跟小胖定下了暗号的规矩。

白敬亭审视着小胖的胖脸,感觉他好像又胖了些,身手倒还挺敏捷,“你来干嘛?”

小胖来找他,准是有新任务了。

果不其然,小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个小信封和一张支票,他抽出一张信纸,内容看上去全是乱码和乌七八糟的广告,但在白敬亭他们这些内行眼里就变成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委托。

他皱着眉看完,“可信吗?”

“可信可信!”小胖觍着脸把支票捧到他面前,“陆哥你看,我查过了,真货!”

小胖太爱财,白敬亭只扫了一眼支票,就开始研究起信纸来。

那头人看他一直沉默,声音也小了不少,“咋的陆哥……这报酬不少啊……咱是接还是不接?”

白敬亭瞥了他一眼,指指信纸,“这种事儿给你看到了你还不接,你还能看到明儿的太阳不?”

小胖听了这话,抖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光亮亮的脸,“这人……有来头啊?”

“点名要首都四大帮之一的管事的命的人,能是什么软柿子?”





委托是接了,白敬亭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准备往首都赶。他不担心身份之类的东西,小胖自然会给他备好。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跟线人接上头。

不知道小胖这次给他安排了哪个线人,他倒是挺希望是魏大勋的。小胖只给他发了张照片,说你到了就知道了,看样子是个有点沧桑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有没有易容过。

魏大勋也是跟他合作过许多次的线人了,业务熟练,信息到手的又快又准,堪称首都第一线人,合作过的都赞不绝口。白敬亭在首都活动蛮多的,回回都找魏大勋,回回任务都完成的特漂亮。

他回想起魏大勋的身形,不由得笑了一下。

魏大勋是个很特殊的人,有几点特殊是公认的:第一,魏大勋是他真名。白敬亭一开始听说还不敢相信,后来接触了几次也不知怎么回事倒是愿意相信了,道上其他人也挺相信的,他自己说是孤家寡人横竖一条命没啥好怕的,白敬亭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还顶着个落魄的送外卖的脸。魏大勋口碑不错,是言而有信的好楷模,也是罕见的挺重感情的人,道上人人冷漠,但人人都愿意说他几句好话,也都愿意信他。这是第二点特殊的地方。第三就要数他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每回见他都是不同的样子,所有人要找他都得靠魏大勋主动来接触。

还有一点特殊是只针对白敬亭的:不管魏大勋再怎么化,白敬亭总能从人群中找出他来,哪怕魏大勋化成个女人也能。

这让屡战不败的魏大勋感到十分挫败,白敬亭对此倒没什么想法,但关于小胖总能找到她这点,他有点释怀了。每每谈到这事,魏大勋总笑说你可能是我命定克星,白敬亭也笑了下,坦然接受这个头衔但拒绝承认小胖是他命定克星。

魏大勋真是个特殊的人啊,白敬亭回想着这些年他们的接触,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上了些许笑意,像是午夜刚穿过云层的浅淡的月光。





机场人很多。

白敬亭带着副墨镜,脸被口罩挡着,身高腿长的模样活像个明星。白敬亭向来不喜欢多做掩饰,一个是他不太擅长易容,还有一个就是认识他脸的会喘气儿的实在是少,一个小胖,还有一个就是魏大勋。这俩人他暂时都挺放心的。

他只是随意在人群里扫了几眼,就发现了那个中年男子,再仔细一看,果不其然是魏大勋。

魏大勋今天肤色偏黑,微微佝偻着背,头发有点油,很普通很路人的样子,但白敬亭就觉得是他,他走上前去,先是高高兴兴的叫了一声叔叔,然后又凑在那人耳边轻悄悄的说咋地扮成这样指望我叫你爹?

那人欣慰的笑脸隐约有点抽搐,他宽慰的拍了拍白敬亭的背,看似轻柔实则暗含力道,“跑了大老远的,累坏了吧,来,叔带你先去搓一顿。”

旁边的人扫了一眼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继续翘首等待自己的归人。






吃饱喝足了,魏大勋问他准备住哪。白敬亭摸摸下巴说,“这次委托……挺棘手的,我也在想这事呢,小胖给我的几个地址我都不太满意,你对这儿熟,给我推荐个安全又方便碰头的地呗?”


魏大勋想了想,突然笑了,“那住我那儿呗。”白敬亭问他行吗,魏大勋沉默了一会儿说给你开个特例,荣幸不?

魏大勋住在一个小楼房里。地方不是很偏,看上去松松散散的但治安还不错,他家在一楼,门也是普普通通的没动什么特殊的手脚,白敬亭跟着他进去,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感叹魏大勋这儿还像模像样的真有点家的味道。魏大勋让他在沙发上坐了,自己去给他铺床,说一会儿来跟他讨论这次委托的细节。小胖发来微信问他住哪儿了,白敬亭看了一会还是只回了找到地方了,末了又添了句别又查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拿过iPad,打开目标附近的地图,平面的立体的比照着看。比起线人,魏大勋更像是接应者,来了他的地,他什么事儿都会给你照应好,无论是武器还是情报都可靠得很,白敬亭想该不会东北人的热情连这方面都能体现吧。

他瞎想八想的,一会看看地图一会暗自盘算。魏大勋抱着一大摞地图过来了,他已经卸了中年男人的伪装,但看得出脸上还是有一层皮,现在是一个顶着路人脸的普通小职员的打扮。他手上拿着支笔,看样子是准备展示他的看家本领了,哪儿有摄像头、摄像头什么时候开、大概能拍到什么范围,地铁通向哪儿,哪儿有废弃的厂房,哪儿有下水道窨井盖,他全都能给你说的头头是道,白敬亭有回问他你资料都放哪儿了不怕人偷啊,他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睛说都在脑袋瓜里呢,白敬亭听了这话就笑笑,到底也只信了他一半。

魏大勋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指着地图开始娓娓道来,“小陆,这回你要去的那地方,不好办。”他圈了圈地点,“地方虽然不是市中心,也不是治安多好的地方,摄像头少的可怜,但老秦这人是地头龙,多得是护他安全的保镖,都散在各个地方,他自己也谨慎得很,而且保不齐……”他顿了下,“可能会有枪。”

白敬亭沉默着没说话,他就是再厉害,也不能拿SPYDERCO削子弹。他摸出打火机,来来回回的点火,他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但迄今为止道上做事用到枪弹的寥寥无几,他也没这个底气这么高调。

魏大勋又拿出之前搜集到的一些资料,“老秦一家三口,有个儿子,生活规律作风良好,没外遇也不去夜店,明面上开了家小公司,背地里做着贩毒贩军火的生意,平时除了去公司整天神龙不见首尾的,很难找着儿什么有破绽的时候。”白敬亭接过他递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看上去衣冠楚楚,妻儿的照片明显是偷拍的,模糊中也能看出他妻子知性优雅,儿子活泼可爱。“真是看不出来……”白敬亭挑挑眉毛,“我可干不出绑架他妻儿威胁他的事。”

魏大勋不客气的白他一眼,“你也做不成,老秦在我们这儿多有名你知道?手段狠得要命,这照片还是从一次新闻报道里截的,刚巧拍到了他们做背景。”“那你怎么知道是真的?”白敬亭后仰躺倒在沙发里,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

“谁知道,传言说是老秦身边的人证实了,也有人说是问过这小孩秦有义是不是他爸爸,”魏大勋拢了拢照片,“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打算上那个不?”他做了个枪的手势,白敬亭叹了口气,又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照片,“再说吧,动枪也难办,找不准狙击点。”魏大勋点头说那倒是,老秦这精明的,最坏的设想恐怕都给他算过无数次了。

俩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最后还是魏大勋说算了我去问问小撒。“小撒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情报贩子,没准儿他知道啥不为人知的事情。”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这么着,我今晚去他酒吧问问情况,你就在这待着,厨房有泡面有开水,我走了就别开灯了。”

白敬亭嗯嗯嗯的应着,嘴上说着麻烦你了心里想着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你提醒,他手里摩挲着魏大勋家沙发上触感良好的布艺垫子,一边盯着魏大勋干脆利落的背影想着事情。过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心说该进入工作状态了。

该心无旁骛。





魏大勋九点多走的,他走了以后,白敬亭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黑暗是个很好的环境,魏大勋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都没有。他就一个人坐着动也不动,然后把自己的心剖开,把过于柔软的地方生生剜掉再冻上,他轻轻喘着气,然后开始默默回想下午在视频上看到的目标公司附近的360°全景。

魏大勋回来的时候身上沾了点酒气,他“啪”一下打开客厅的灯,反而被一动不动的白敬亭吓了一跳,“你可以啊陆之昂,这姿势跟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白敬亭微微张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别一惊一乍的,“问到什么没有?”

魏大勋一屁股坐下来,顺手打开电视,“没有。小撒说这人的情报实在难搞,他说不知道你打不打算用家伙,要用,他倒是有个想法能帮得上忙,要不用,他劝你尽早打道回府。”魏大勋说话时眼睛看也没看白敬亭,脑子里倒是想到小撒打趣他的话。

小撒这人年纪不小了,这八卦劲儿倒是不减。

白敬亭半晌没说话,魏大勋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回话,还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扭头去看,就听见白敬亭幽幽的冒出一句,“好久没用了,怕手生。”

魏大勋笑出了声,他拍着白敬亭肩膀说,“拉倒吧,上回来首都,咱们在那个俱乐部玩的时候,弹无虚发的那个是我了?”

他平时声音不怎么做伪,笑声很爽朗,听着让人心情也会变好。白敬亭不自觉也笑了一下,“你就贫吧你。”



小撒提供的情报也不是十分新鲜,他说老秦这人平时唯一能规律见着的机会就是他出入公司的时候,他那小公司的小楼房不是写字楼云集的地方,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居民楼,街道上车流量也不多,但应该都有不少看得见看不见的保镖护着。但他听说距离老秦公司大概八百米左右的地方正在有个不怎么高的楼盘正在拆,已经只剩下两三层左右,在那儿或许可以狙击到他。

白敬亭反反复复的看那地形看了半天,说行吧回头我去现场看看,东西的事儿……魏大勋立马拍胸脯,“不出一个月的事,小陆,是用M99不?”

白敬亭盘算了下,时间虽然不紧迫但要是搞的太高级也不好,一方面魏大勋难做,一方面出了事儿不好隐瞒,而且他觉得对方可能也料不到他会这么大胆,所以大概也用不上什么太高级的东西。

见他点头,魏大勋站起身来拍了拍他肩膀,“那得委屈你在我这小窝里多待几天了啊。”白敬亭抬脸怼了他一句“那还不好好招待你陆大爷”,然后就拍拍屁股准备睡觉去了。

魏大勋被怼的还有点懵,听到白敬亭在背后问他洗漱东西在哪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暗骂一句小兔崽子,然后又自觉替白敬亭找东西去了。

魏大勋就在他的床边上搭了个床,白敬亭不客气的睡了他平时睡的床,他只能默默踢白敬亭一脚和衣躺倒在简易床上,做他们这行的根本没有睡衣这概念,就算是结仇很少的魏大勋也不敢太放松警惕。他关了灯,房间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倒是一夜无话。





有任务的时候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像现在要踩点的时候就还挺忙的,魏大勋替他弄了个农民工的行头方便混进检查不严的工地,脸也化得又黑皱纹又深,简直想象不出白敬亭原来有张怎样祸国殃民的脸。白敬亭倒是不在意,一路上顺便把附近的出行路线和环境摸了个清楚,也不敢去的太频繁,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谁知道对方是不是也在暗中观察。不出门的时候他就窝在魏大勋家里锻炼身体收取情报。出去了他和魏大勋就分头行动,魏大勋替他去各个地方活动活动,把东西搞到手,他则是负责把路线什么的摸摸好,毕竟最后还是他行动。

近三个礼拜他一直在观察,清晨,白天,下午,黄昏,夜晚。不同光线下的视野清晰度都不一样,某天傍晚的夕阳实在是好看,他就悄悄溜了一会号,趁别人都闹哄哄的下班走人的时候坐在弯曲残缺的栏杆上静静看远方的太阳,火红的炽热的灿烂的温暖的,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温度。他瞧着天边从金红到橙红到艳粉到浅紫红到金紫到靛蓝再到深黑,等着天边第一颗启明星亮起,月亮瘦弱的几乎没有,天狗吃的很是餍足,他伸手看看自己覆盖着老茧的指腹,虚虚握了一下,握了满手凉如水的孤独。

然后他跳下栏杆离开,回家。回魏大勋的家。

他不知道他对魏大勋到底是什么感情,但他知道他不能有感情。

是个杀手都该铭记里昂的悲剧。




魏大勋言而有信,在等待的第四个星期二,白敬亭归家时看见魏大勋摸着一把小92眼睛发亮,沙发上躺着一把崭新的冷冷的M99,饶是冷静如白敬亭看到枪支也有点兴奋,他摸摸枪身又摸摸消音器,又拿起弹夹来回抛了抛才依依不舍的放下。魏大勋问他要不要去他熟悉的射击场上试试手找点感觉,他犹豫了下说挺麻烦的吧我自个儿到郊外找个小荒山练练,魏大勋也没再坚持,默默地坐在一边看他擦枪。

白敬亭也不多话,心想能少添点麻烦就少添点。他踩点踩了这么多天,有几回带了望远镜想看看那秦有义的真面目,就看见他身边的四个保镖,个个看上去都并不魁梧但想必能力都不会弱,无死角的把老秦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来回看了几次,每次只看那么几眼,有一次看的时间久了一点,就看见正准备进公司的老秦狐疑的转过身来看向四周,他慌忙放下望远镜,惊了他一身冷汗。

小胖真给他揽了个麻烦,他暗骂,他思忖了几天,觉得大概能动手的时间可能就那么一两秒。

一两秒,就是老秦把头探出车门的一刹那。

他想着想着,手心里就渗出薄汗。

之后白敬亭独自一人带着干粮到了郊区,在首都附近找一个基本无人看管的荒山是小菜一碟,他大概比对过高度和距离,试了几天的手,用完了大半弹夹的子弹,最后就留了大概十发子弹,一发解决目标,一发失败后自我了断,剩下的是以防被对方纠缠脱身用的。灰头土脸的准备回去之前,他看了看这荒山野岭,说实话,他理想中的葬身之地就是这样的荒野,安静,没人,够他在这好好地回忆完今生。

但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谁知道这次的活儿意外的棘手,反正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只是事到如今他却有些不甘心,他说不清缠着他手脚的是他骄傲的自尊心还是魏大勋。他把弹壳处理好,临走前他站定,面对着城市的方向拿92冲自己来了一发空枪,声音很响,最好能把心炸烂掉,他想。白敬亭最后一眼看了看陪了他好几天的小野树,觉得他最好在这里失忆,然后把过去和自己都深深埋葬下去。

回去后他没有跟魏大勋说话,魏大勋也没有跟他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都不知道。

白敬亭装好子弹,躺在地板上好好睡了一觉,他没有睡床,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接触柔软的东西。当夜他没有做梦,这是好事情。




第二天魏大勋醒来的时候,屋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魏大勋呆呆的坐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挠挠头看看周围,床头柜上还有他天天研究的地图,上面留着他和白敬亭的字迹。魏大勋盯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爬起来找到打火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纸张燃烧成灰烬,然后全部丢进马桶里冲走。

他看了看时间。老秦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一秒钟。

陆之昂干完这票儿了会干什么呢,他魏大勋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笔的报酬绝不会少,他甚至可以就此收手隐退,或者他会马不停蹄的赶下一个案子,也许他还会来首都办事情,但他绝对不会再碰见魏大勋了。

魏大勋准备收手了。

他又躺倒在床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双氧水的味道。他很想很想很想问问陆之昂,干完这票愿不愿意跟他一块儿隐退,可他不敢,他知道陆之昂跟他不是一路人,陆之昂习惯了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他入这行六七年也没习惯这圈子里的各怀鬼胎,他甚至可以想象陆之昂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一定会在身手不再矫健的时候找个荒郊自我了结,让每个细胞死亡在流动的空气里,自由成烟尘土埃的模样,而不是被禁锢在狭小的墓地里。而他自己呢?他打算完事以后,找个偏僻安静的小村子,领养两三个孤儿,或者到孤儿院谋个差事,也算是抵一点罪过。

他的思维开始放远,他刻意催眠自己说陆之昂马上就要回来了马上就要回来了马上就要回来了。

一秒钟一秒钟一秒钟一秒钟。

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白敬亭趴在二层黑漆漆的隔间里,透过破碎的窗户看向远方。

今天工地休假,天边有一丝缕的云彩。

他把东西拿出来,慢悠悠的架好,像一头安静但危险的豹子,无波但绝不无害的眸子透过瞄准镜盯着目标范围,等着猎物进入视线。

秦有义的专驾到了。

车停了。

保镖下了车,绕过去开门。

门开了。

秦有义准备下车。

他探头了。




一秒钟。



砰——





魏大勋被吓得跳了起来。

他慌忙缓过神来,奔向大门。他没有听见门开合的声音,只听见一声闷响,他看见白敬亭已经蹲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后腰。

魏大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冲上前去,掰开白敬亭的手去检查伤口,“……中弹了?”

白敬亭摇摇头,魏大勋转过身去拿医药箱,“你别说话了,也别动,自己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雪白的绷带慢慢渗出了血,像是一幅悲伤的画。

魏大勋给白敬亭取出了弹壳,下手的人相当狠心,完事了自己也是一身的汗,好在大概是白敬亭反应快没碰着要害,他看着躺着的人写满强撑的脸,一时间也不想再追问他更多。

“抱歉。”病患突然开口,声线已经恢复了稳定。

魏大勋顿时气结,“道什么歉啊,都这种时候了,我跟你说啊陆之昂,我现在跟你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明白不?”说着说着鼻子一酸,说实话他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但真枪实弹的在本国真是不多见,更何况现在躺在那儿的还是白敬亭。

他垂着头,突然有人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对不起,”白敬亭顿了顿,“任务没失败,秦有义死了。”

“那怎么会!”

“是雇主。”白敬亭的声音突然有点恶狠狠的,“想灭口。”

“艹啊!”魏大勋忍不住拍了一下床铺,“他不怕以后没人接他的活了?”

“能出这种委托的,我估计是四个人里面的一个,手底下应该不会少帮他做事的人,找我应该就是为了撇清嫌疑。”

“那你……”

“走一步看一步吧,还能怎么办。”





白敬亭安心在魏大勋家养了几天的伤。这几天过的还算安宁,俩人有说有笑的,但他们都知道这一汪静水之下潜藏着无数条恶鲨。

“哎小陆,你干啥呢,才烧好的糖醋鱼你怎么偷吃呢?”魏大勋举着锅铲,一回头就看见某个伤员从容的坐在餐桌旁偷吃。

白敬亭心不虚气不喘,“饿了。”

“你刚刚不是才吃完一袋薯片吗!还抢的我的!”魏大勋恶狠狠的,平凡的脸上多了几分生动。

白敬亭看着对方系着围裙晃着锅铲说着话,黄昏的光线眷恋的停留在他的侧脸上。他突然恍惚了,觉得此刻之前的人生全是一场梦,或者说此时此刻才是一场梦,可他白敬亭沉溺其中久久不愿醒来。

门铃响了。

但有人帮他醒来。

魏大勋的笑也凝固了,白敬亭不紧不慢的又吃了一口糖醋鱼,才站起身来按下视听键,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在小屏幕上,脸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

“陆哥陆哥,找你商量件急事!”

“等会儿,”白敬亭面无表情按下挂机键,将他拒之门外。

魏大勋站在他背后目睹了这一切,看到小胖的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但白敬亭的下一步动作却让他慌了神。

白敬亭转身就开始收拾起家伙,一边示意他收拾收拾准备走。

“你等会——这不是你小伙伴吗??”

白敬亭的动作稍微放慢了些,“就是他没错了,他应该是那边的人。”他眯了眯眼睛,小胖是在他四年前干完惊动整个杀手圈的处女作之后找上门来的,这几年替他接的活一直很平稳,他一直也能有所锻炼,但他始终对小胖有点不放心的感觉,知道这回小胖一声不吭的替他接了这么大一锅他的怀疑才浮出水面,也就在刚刚,他一直觉得是阴谋论的一个猜想最终成了型。

有人四年前就盯上了他,并为今天的一切铺垫了四年。

他猛地看向台子上的眼镜,很早之前,小胖第一回跟他合作的时候,他经验不足,虽取走了目标人物的性命,自己也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眼镜磕在地上镜片开裂。等他醒来他已经躺在一个小诊所里挂着点滴了。他的眼镜静静地放在枕边,镜片上有点裂痕但不严重,他就没有去换。

白敬亭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但他没有时间再去捋顺记忆找新的盲点,他只能暂且相信他的直觉。

白敬亭没有多向魏大勋解释,他知道魏大勋会相信他,他觉得魏大勋会相信他,当他回头看见魏大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时候,整颗跳动失控的心突然冷了下来。

他停住了,“你不信我?”

魏大勋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不信你,你先听我说。”他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说起来,“我们俩身材差不多,我可以扮成你的样子,你从后窗出去,顺着小道去人手酒吧,小撒就在那儿,你在那儿等我,我们俩在那里碰头。”

“你别开玩笑了,魏大勋!”白敬亭一下子也急了,“你以为那胖子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没带枪后面跟没跟人你知道?你一个人对他们有什么优势?”

魏大勋这时候倒是冷静了下来,“……这是我家,这就是我的优势。我这里多得是他们想不到的东西,我告诉你有毒有暗器有炸弹,你还伤着,我们俩一起走绝对跑不快,你先去,行不,算哥哥我求你了。”

白敬亭知道,他说的一切白敬亭都知道,但他就是不愿意动弹,他死死的盯住魏大勋,牙齿咬得紧紧的。

魏大勋看着眼前人的脸庞,他一直知道陆之昂很帅,皮肤白鼻梁高眼睛大睫毛长嘴唇性感下巴勾人,还有一颗泪痣。老人们总说眼角有泪痣的人能找到自己的命中注定和他相守一生,此刻魏大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颗泪痣,想着真遗憾啊看来我不是你的命中注定。

可是你是我的命中克星啊。




说不清是谁先靠近的谁,两个人突然像野兽一样撕咬着对方的唇瓣,说不清谁的牙尖咬破了谁的唇珠,也说不清谁的舌尖扫过了谁渗出的一点点血珠。他们都没有闭眼,仿佛要把对方烙进视网膜里,这样以后看见什么都算是两人一起看见的。他们急迫的交换着唾液,像是交换着什么约定。白敬亭的手抚上魏大勋的后脑勺,把他压的更靠近些,魏大勋的手也轻轻搭在白敬亭的后背上,手指却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衫。

白敬亭不知道他们吻了多久,大概是两秒钟,大概是两个世纪,然后魏大勋突然有点站不稳一把推开了他。

魏大勋沉默着对着白敬亭的脸给自己易容,然后给他做简单的易容,处理到下巴的时候白敬亭突然抓住了魏大勋的手,“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魏大勋嗤的一下笑了,“我也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两个人同时乐不可支。

“碰面了告诉你。”白敬亭说。

魏大勋的手顿了顿,“好,碰面了告诉你。”





白敬亭也不是一路顺风。

天知道对面的人下了多大的死力气想要灭他的口,一路上街头巷尾都是一扫而过的黑影。对方好像是清过场,路上的人少得可怜。白敬亭感觉自己似乎用尽了此生的力气还预支了下半辈子的不少寿命才拐出了小巷,挤进了还算人多的马路上。他找了间公厕脱掉外衣,扯烂裤子,把脸上的妆洗掉,把头发抓的乱七八糟,看上去像个放荡不羁的磕过药的小混混,遮掩住自己狼狈的样子,这才摇摇晃晃的出了公厕,向人手酒吧挪过去。

等他终于坐在酒吧的吧台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整个人已经被汗浸湿了,伤口好像又裂开了,疼的钻心彻骨。

魏大勋还没来。

可能是他动作比较快,白敬亭安慰自己,但他知道他动作不算快。

他敲敲吧台的桌子,问:“你好,请问小撒在吗?”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但好像只是烟花开始绽放了。





白敬亭等了八天。

从一开始的焦心到冷静到平静到心如死灰。

他不是没想过回去找魏大勋,但理智告诉他对方很可能就在守株待兔。他劝自己说大概魏大勋是临时改了计划先逃到了别的地方,然后劝着劝着自己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濒临崩溃。小撒也来开解过他,但开解着开解着自己也红了眼眶,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来他又等了几天,等伤好的七七八八了他就准备走了。

临走前,小撒塞给他一封薄薄的信,说是昨天刚寄来的,大勋寄给你的。

他心里燃起了半分希望的火花,但很快就清醒的自己把它掐灭了。他礼貌的说了谢谢,看见小撒眼球里恣意生长的血丝,想着自己大概现在也是这副模样,然后大步离开了。



他走到之前练枪的荒地,把信拆开来看了以后,又把它烧掉了。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张病史记录,照片上的大男孩单眼皮儿,脸上有个甜甜深深的梨涡,笑起来像阳光下盛放的花朵。病史记录上写着先天性心脏病。

白敬亭突然很想哭,但眼睛干干涩涩的心脏也冷冰冰的,他想,这多可笑啊,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和一个叫着陆之昂的人相爱了,还爱的那么默不作声无怨无悔,最后也只惊天动地在了两个人的心里,刻骨铭心在了一个人的记忆里。

他看着跳动的火焰,烧到了手指也没有知觉,他轻轻的说,我叫白敬亭,独坐敬亭山的敬亭。

白敬亭不想复仇,也无从去复仇,在这个天地无人暗寂无声的时刻,他突然想起他养伤时魏大勋说他准备洗手不干的事,他记得魏大勋说这话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但温度很暖和,他记得魏大勋说他准备领养几个孩子,要不去孤儿院帮工抵点这辈子的罪过,也算给下辈子积积德,他记得说这话时魏大勋眼睛里隐约的希望。他当时听的心不在焉,现在回想起来却字字灼心。


是个杀手都该铭记里昂的悲剧。


这是我的罪过,白敬亭冷静的想。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山的另一头走,他打算四处去看看,或者找个偏僻安静的小村子,领养两三个孤儿,或者到孤儿院谋个差事,也算是抵一点罪过。

照片上的大男孩单眼皮儿,脸上有个甜甜深深的梨涡,笑起来像阳光下盛放的花朵。病史记录上写着先天性心脏病。

白敬亭突然很想唱歌,但他不知道该唱些什么。

照片上的大男孩单眼皮儿,脸上有个甜甜深深的梨涡,笑起来像阳光下盛放的花朵。

魏大勋唱歌倒还不错的,他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合作的时候听过他唱的一首悲伤的歌,但他记不得调子和词了。

脸上有个甜甜深深的梨涡。



他可以领养一个有酒窝的男孩子。









“然后呢?”床上的小男孩不依不饶。

“没有然后了啊。”

“……那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小男孩气鼓鼓的,一副要哭的样子。

“为什么呢?”

“因为很难受!”

“没办法啊,”白敬亭摸摸小男孩的头,孩子突然破涕为笑,脸上的酒窝深深的。




“这就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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