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这半辈子最开心的三件事,头一件就是——我是我妈的女儿。
听我妈说,我生下来只有三斤重,多一两都没有。先天不足的我,整个脑盖骨都是软塌塌的,能清晰看见一层头皮下面的脉搏跳动。
而且,我妈在怀着我的时候,生了一个极大的脓疮,病程差不多贯穿整个孕期。这疮要用刀划开放完脓血,再用镊子和钳子配合,往挖出腐肉的创口里头上一根搓成圆条儿的带药的纱布条,叫作“yan(四声)子”。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抽出的“yan(四声)子”不再带脓血,腐肉也都去尽,看到新肉一点点长起来,我妈才总算稍得喘息。
所以,生活条件差加之病痛折磨的我妈,既不能给肚子里的我提供过多营养,也根本没有奶水喂养我。我的初乳,是棉棒蘸白开水,至于吃米汤那都是后话。
加之,我生下来奇丑,看不出有哪儿像爹或是像妈,尤其是皮肤,黑的浓度十分高,说是用布包着一块炭,也是没人会怀疑的。
于是,在我满月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来看孩子时,一个个看完不是连连摇头,就是唉声叹气。最后一个长辈站出来,说了一句代表大家一致意见的话:“闺女儿,这娃儿是养不活的,养活了不是痴呆也是残废。咱把她早点送走,你和她都少遭些罪。”
你应该清楚,送走的意思,并不仅仅是送走。
我妈当时一把抱起我,生怕别人抢了去,她一边哭得伤心欲绝,一边让那群婆婆妈妈都滚了蛋。然后我妈抓着我两只鸡爪一样的小手,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娃养活,还要努力不养成废人。
因为我妈的坚持,我成功活了下来。好在,我并没有残疾或疯傻,算是给我妈争气了。
因此,虽然我妈诸多的无理取闹让我烦不胜烦,但每想及此,我就又都能立马原谅,并开心一笑——幸好,我是我妈的女儿啊!
这第二件,我还是要说我妈。
大概因为生我养我都太费劲,我妈操心劳苦,过得甚是忧心。所以,她积劳又积郁,终于在51岁那年患上了一个大疾,她得了癌症,是晚期。
那年我只是个全职在家的新手妈妈,听到这个诊断的时候,有如五雷轰顶,瞬间地转天旋。
我想我妈的难过定然是要强过于我的,但她表现得尤为镇定。她说:“你也成家有孩子了,我没啥挂心的。”
第二天的手术,从早七点做到晚八点,整十三个小时。我和爸爸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显示屏,等医生叫家属的名字,其实,我们也很怕叫名字,怕医生说的话不是我们想听的。
所幸,医生到窗口时,很干脆地举出从我妈身体里取出的癌化组织物,然后说:“恭喜,很成功!”
我妈,她用坚强的意念,硬是凭着当时只有八十斤的体重,扛过了生死,又扛过了这么多年岁月的侵蚀。
多么值得开心呀,我的妈妈,她依然还好好地活着。
最后一件,我很自然地要说到我儿子。
我其实心里一直想要有个女儿,看到别人家软糯可爱的小闺女,我的心都要化成一滩水。
娃怀在肚子里的时候,我也天天把她当女孩儿哄的,买的待产用品也都是暖暖的粉色或是鹅黄,再不然就是干净的白,甚至小裙子我都相中好些套。
直到上了产床,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我,脑袋里还在闪现,我搂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的情景。
只可惜,我一通咬牙努力之后,梦想却没有实现。护士小妹抱着红糊糊皱巴巴的一团,往正在经受无麻缝合的,有气无力的我眼前一凑,问一声:“看到了吗?看下面!”
“……”我其实是没看清楚的,好在老公陪产,他看清楚了。
我听见他和护士一问一答:“看到把儿没有?”“看到了,男孩。”
你一定不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不仅失落,还想大喊一声:“为什么?”
这个不招我待见的小家伙,大概感知了我的心意,除了刚生下来响亮地哭了一嗓子,算是和这个世界打招呼之外,几乎很少再哭。饿了拉了也多半是哼唧哼唧,你一过去查看他就立刻安静了。
母亲的心肠,对着孩子毕竟还是硬不起来的,尤其是这么个体贴的小乖乖。我便日渐接受了我没有女儿命的事实,开始一心一意为我的儿子劳心费神。
套一句俗话,光阴它真的似箭,倏忽之间,我儿就长大了。尽管他的乖巧正随着年纪增长而逐年减少减少再减少,但,老母亲看着他,还真是愈来愈欢喜呢!
也许是因为,有个人气你,总比没人搭理你强的原因,所以,我才会一想到这个小伙儿,就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就比如,刚刚写他的时候。
当我坐在书桌旁,敲完这些字时,心情无比舒畅。词典上说,心情舒畅,就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