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农村，一般在老人辞世的脱离仪式上，有一个“领羊”的习俗。其法是用人围成一个人墙来堵拦着羊，中间，由祭主抓住那羊，在羊身上浇上一碗水，再用黄纸钱燃着，在羊通身绕燎后放开，待那羊做发抖状。如果羊随人愿，果真发抖了，说明亡者肯领祭主的情，关系就不错。反之，可能有怨或者不情愿什么的。由此，领祭羊颇受人们的重视，围观的人也很多，且成了农村人检验祭者为人处世的一种方式。

      说来也怪，你心诚，有孝心，一般羊会领。你心怯，差孝心，羊就有不领的可能。叫人想不通的是：看不见、摸不到的性灵，怎么会在此时的畜牲身上，表现得如此细微、真切？

        我同外公关系处得不错，他在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少孝顺他。我与他曾相戏相约说，希望在他仙逝的那一天里，能将我们的羊领在最前边。奇怪，在他的殡葬仪式上，果真，我们的羊就领在了最前面。二舅家的羊就领在了最后面，使二舅的人品，在庄户人面前大打了折扣。

      大哥和我属同父异母的兄弟，人很忠厚，可心眼太实。母亲的丧祭仪式上，当我和他的祭羊，均拉到母亲灵堂前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惴惴不安了。我担心好端端的兄弟，有时，会因为领一只羊先后的缘故，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隔膜将怎么办？甚至属于他的那一只羊，有了不领的情景又该怎么办呢？

      我的手心里因为担心，渗出了粘汗，我的额头上汗珠滚动了起来。我怕大哥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堪，怕他曾因幼时丧母，中年丧妻的破碎心理，承受不起那来自冥冥之中的偏爱、现实社会里的讲谈。于是，我在心里急忙向母亲默祷说，把大哥的羊领在前面吧！我的羊哪怕不领也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不知是母亲那一成不变的公心，使我的担心成了多余，还是我的默祷起了一定的作用。我们各自洗过羊后，两只身体一样高低的大祭羊，在没有人驱赶的情况下，自动向母亲的灵堂前挪了再挪身子后，头朝灵堂，并立身躯，大度轩昂 ，分不清彼此地在公元一九九四年农历二月初九的正午，在一个山村里，同一秒钟开始跳动的一刹那，它们一起抖动了身子，做了我们衷心献给母亲的祭祀品。我这才放下了提吊在嗓眼儿上的心，掩面痛哭。我除了深深感激母亲肯接受我们的绵薄孝意之外，心里更敬佩起母亲那一如继往的公允与伟大来。

        我有一个朋友姓赵，人挺好，尤能孝敬老人。有一天，他曾对我说，他同他的爷爷戏谑开玩笑时，他的爷爷也答应，日后要把他的祭羊不浇水也要“干领”。此话，在第二年他爷爷的丧事上，也得到了应验。这可有许多亲眼目睹了的人作证。

      领羊，有时还能使活着的人，领会到一些亡者的灵意。一次，我们庄户上的杨七妈去世了，领羊的时候，一只羊冲垮了人墙，跑到屋后的一间柴房的土炕上，用嘴在杨七妈那患有精神病的儿子的脸上，嗅了又嗅，亲了再亲，最后在一些人的劝导承诺下，那羊才叫了两声后领了。

        像那亡者如果年轻，父母尚在人世，羊一般会挤到亡者的父母面前，屈跪着前膝，流淌着眼泪，做领抖之状。真可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诀别，羊态也悲。

      总之，领羊是一项善举。它似乎能沟通阴阳，给人以深刻的启迪，令善者愈善，不善者也有机会面对着羊，如基督徒面对着十字架那样忏悔。忏悔时，人类的心灵，能在那一刻得到净化。社会的美德，每到这一场所，就有所升华。那几页黄纸，一碗清水，水火既济时，似乎又在挽回着一颗颗至美、至诚、至善的心。这时的羊，可以说是任重道远啊！这就意味着，被领的羊，最好由身强力壮的羯羊来担此重任，否则便会被人小看。

      还记得，在我们庄户上，就有一孙婿，由于生活的拮据，一时拉不起大羯羊，只好在爷爷的丧事上牵了一只身怀有孕的母羊去领。当他把羊用水浇成了落汤鸡后，那羊不仅一直没领，还当众早产了一只小羔羊。羊被弄得痛苦不堪，人被弄得啼笑皆非，很是尴尬。有人就担心地说，这会成为亡者的一个心病，也会使那羊对祭祀者记恨不已。笔者也认为这不是一个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