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的鱼

就像你睡在家里舒服的床上,床靠近窗边,而窗外正下着哗哗大雨,并且寒气逼人,而你却正睡在家里温暖的大床上。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死神之瞥

一阵轻微的晕眩感向我袭来——或者说,有个类似魔鬼的东西正贪婪地吸食着我用于维持身体稳定的精神气——它是朝着我的大脑去的,随后只过了不一会时间,那魔鬼就把我的脑子吸得白花花一片了,同时使我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对于这种轻飘,一般情况下人们会说它将使人觉得能马上飞起来,但那时的我却更觉得像是下坠,而且是迅速而令人绝望地坠入一个完全虚无、完全寂静的地方——那是死亡。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不无惶恐地赶忙使自己回过神来,两只眼皮重重地往上挑了挑,同时身子往前欠了欠。我定睛看了看摊在眼前的书本。还好,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不过事情还没完,渐渐地,我的左胸口开始隐隐作痛,这痛并进而延伸到了我的左手臂,最后形成一种麻木感,像有许多气泡在里面不断冒出。它们——我的胸部还有手臂——像被人用手紧紧攥住了一样,愤怒又无奈地喘息挣扎着,可是这挣扎除了使我感到一阵一阵的肿胀与灼热感之外便再无他用。

呼吸困难,这是我短短平生的第一次。我知道那阵晕眩感的来源并不是什么魔鬼,它是由于我的胸闷所造成的大脑供氧不足引起的,现在,我如欲吸进与平日相差不多的氧气量,就需要用上比平日多几倍的力气。显然,我并没马上适应过来,我用的只是和平日里一样的力气。

我挺起胸,微微扩张鼻孔,用力地深深呼吸了几下。随后,我又赶忙收起了胸脯——就像一只兔子忽然碰到了危险似的——我的胸口又开始有一阵没一阵地痛起来了。

我谨慎地呼吸着,眼睛直呆呆盯向桌面上的不知何物。我感到彷徨。这种彷徨使我心跳开始加速。这加速又使我全身僵麻起来。

我该戒烟了。我想我真的该戒烟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收上书,背着包,离开了图书馆。

这时已是夜晚,外面整个被黑夜包裹着,只一些零散的路灯对此做着顽强的抵抗。夜晚的气温很低,寒气像刀片一样刮割着整个世界,不过它倒使我的胸口变得不再那么难受了。

我把手揣进衣袋,缩紧了身子,微微低着头,疾步向食堂的方向走去。然而,意外又发生了,因了这寒气的冷,我不得不缩紧身子,因了身子的缩紧,我的胸口竟被挤得发痛!渐渐地,我的呼吸再次变得困难了,这次比上次的程度更甚,因为这次不仅有个无形的魔鬼在挤压我的胸口,连我自己也参与了行动。不,确切地说,是寒气逼得我挤压自己的胸口,是的……是寒气而不是我!——我怎么会想杀死自己呢?

寒气、无形的魔鬼。总之都是魔鬼。他们都想杀死我。好吧,不过我马上就要走到食堂了,那里和图书馆一样温暖,在那里我将会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吃完面条我还要喝上几口温热的面汤……我可不想就这样让它们给杀死。

可是真痛,胸口真痛……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栽倒在路边、栽倒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晚上了。如果没有被人及时地发现,也许我的生命就要永远停止在这么个晚上了……可是,不行啊,我最近刚爱上了一位女孩。我还准备明天去教室时带东西给她吃。我还……嘿,食堂不远了,看见它在黑暗中发出的灯光了吗?走吧,继续往前走,你瞧,就只剩下几十米的路程了。

越来越靠近了,路面越来越亮堂了。然而……好像有个人在一直盯着我看!

一个瘦长的身影,圆脑袋,他站在羽毛球网的边上,全身都包裹在黑夜当中。自我走到这段路上来,他似乎就开始一刻不停地盯着我看。你瞧,我往前走时,他的脑袋就跟着我转,而且是均匀地转,细微得甚至不仔细看就令人察觉不到。像月亮一样,你走到哪,它就跟你到哪。

我该抬头看看情况吗?也许是我的错觉?

不一会,我走到他身边了,接着又走了过去。这时,我猛地转过头,发现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过脑袋并没有面向我,他看的是另一边。

我转过头。我马上就要走到食堂了。

“会不会是他在我转头的一瞬间就把头也给转过去了?会不会是……”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他是在一直盯着你看的呢?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他是死神。”


蚂蚁

吃完面,回到宿舍,我的胸口变得好受很多。在我的桌上还剩有一盒香烟,但我不敢去碰它了,至少这时候是不敢了。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解开外套,仿佛我的胸口位置也能呼吸,而外套将它捂住了似的。我随意从书架上掏了本小说,坐下,两条腿舒服地架在桌下的悬空木板上读了起来。可是不一会我就读不下去了。我并不是不喜欢那个故事,只是那个故事现在并不适合我,我现在脑里的思绪又浓又乱,我今晚可是见过了死神的人啊!那么,读点什么呢?是的,应该是关于死亡的。可是我的书架上并没有这类书。我想到了一个电影,曾经在短视频上略有了解过,是黑泽明的《生之欲》。

一个自告别了学生时代就开始兢兢业业工作的官员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得了胃癌,并且剩下的日子就只剩下不到半年了。这时他开始惶恐起来……只看到这里,我就看不下去了,因为我的胸口又开始痛了起来,胸闷也逐渐变得严重了,同时我感到自己的心脏部位有些发麻,大概是心慌。

啊,我这就要死去了么?或者今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在静默中突然死去?总之就是在今晚死去。

舍友们分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躺在自己的床上,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在他们身边有个人似乎马上就要死去了。

我关掉手机,躺坐在凳子上,茫然地发起呆来。无论如何,我准备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要是我能挺过今晚的话。


十一点钟,我躺倒了床上。宿舍一般是十二点熄灯,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我太困了,我的眼皮子沉甸甸的,简直像坠着两条千斤重的铁链似的。

我轻快地闭上了眼睛——轻快地。几乎是一瞬间不到,在我大脑发出闭眼指令后,那两条千斤重的铁链就迅速地将我的眼皮拉了下去。

闭上眼后,睡意马上就朝我的身子上爬了过来。这时我有一种非常温馨美好的感觉,就像你睡在你家舒服的大床上,床靠近窗边,而窗外正在下着哗哗大雨,并且寒气逼人,而你却正睡在家里温暖的大床上,四周安静一片,安静得就像一面镜子。

很快我就睡了过去,并且做起梦来了。梦里我走在一片非常开阔的黄土路上,而天空则蓝得没有一丝白云的掺杂。我不紧不慢、非常愉快地走着,在我的两手边分别长有一排青绿色的草,它们身子很低,被风潇洒地吹拂着。突然,我感到天地开始剧烈摇晃,方才还开阔的黄土路一下子变得非常狭窄,并且有许多裹着黄土的石头在地面混乱地滚动起来。一下子,我失去了重心,晃倒在了地上,我赶忙爬起,开始没命地奔跑,可是跑着跑着路竟然没了,我处在了一个完全悬空的地方。我坠了下去。就在这时,我从梦中惊醒了。

我睁大了眼睛,呼吸很重,同时我的心跳得极快,一团激流似的东西不断往我脑袋上冒。

宿舍这时还没关灯,看来我刚刚并没睡过去多久。我闭上眼睛,想再次入睡,可是我的心跳却在不断加快,那声音简直快把我震聋了。

我下床去上了个厕所,也许这样能使心跳得以平缓下来。回到床上后,我马上又睡去了,可没多久,我又遇到了刚刚那种情况,从梦里惊醒了。

我再也睡不着了。或者说,不敢再继续睡了。这时我的胸口又开始发闷,同时有一阵每一阵地痛,我在床上辗转起来,因为简直没有一个姿势能让我感到好受些。

不一会,宿舍熄灯了。万耐俱寂。我最后保持了平躺的姿势,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泛有淡蓝色光线的天花板。

说实话,我真怕就这样死去。我是说,我还有好多他妈的有意思的事情要做,我想玩乐队,我想写小说,我还想谈恋爱,嘿,我长这么大可一次恋爱都还没有谈过呢!要是我死了,就这样死了……可是想想,把视野放宽了想想,一个人在宇宙究竟又算得了什么呢?甚至都算不上一只蚂蚁对于一个人。是的,一个人死了,意识也就不在了,什么完全寂静完全虚无?那都是活人才会想到的东西。一个人死了,那么对他来说,就连虚无也就跟着死了,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那晚我在床上辗转了好久。我不知道我最后究竟是怎么睡去的。


鱼缸之外

医生向我递来一个长方体模样的小夹子,她叫我伸出食指,然后就把夹子夹在了我食指的尖端处。

“把食指放到心脏的位置。”

“下来一点。”

“再下来一点。”

“可以了。”

我把夹子拿下来递给她,她拿过去往夹子上显示的数据看了看,随后不经意地将其丢在一边。

“得去医院,”她说,“去做个检查。我们这里没什么药可以治这个。”

“哦……好。”

我转身准备离开。但随后我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严重么?……我这个。”我说话畏畏缩缩的,我想。

“嗯……这里看不出来。总之是有些异常,去做个检查吧。”

“好。”

我走到门口了。

“……医院这时还有人会诊么?”我又转过头。

“有的。24小时都有人,记得去急诊科。”

“好,谢谢。”

我从校诊所走了出来,踏进被路灯稀释过的黑夜。实际上我是一点都不想就这样走出来的。我希望他们跟我说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多休息一下就好。可他们并没有这么说。

我将两手紧紧揣住衣袋,身子缩紧。外面气温很低,好在风不很大,只在空中慢悠悠走着。我所在道路的尽头是我们宿舍楼,要去医院就得走宿舍楼旁边那条路。

我十分别扭地往前走着。我又犹豫起来——我总是这样优柔寡断——是直接回宿舍算了呢?还是果真去医院看看?可是我知道检查的费用很贵,而我最近正准备存钱买些电吉他设备,并且现在我感觉胸口已经好受许多,至少不再那么让人喘不过气了。

“那么,便不去做检查啦?”

没有回答,我想我是没有回答的。面对问题时,我总是这样不作回答,保持沉默。曾经有个女孩抱怨过我这种性格。“看吧,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保持着这种性格。这倒不是我有意去保持的。实际上我深知这种性格的不好,很多时候我都想做出改变,可每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我却总是无能为力。我想这大概是因为这种性格是我自生下来就有、而且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吧。就像我的鼻子和眼睛一样,生下来就有,而且还将会伴随我的一生。

“不,斩断、挖出来,它们就会被摆脱了!”

“可是,那是多么叫人感到痛苦啊,而且没了鼻子眼睛,生活将是多么黯淡无光啊……”

我走到了宿舍楼的侧面。随后拐了个弯,往医院的方向走去了。


电子屏幕里映照着我忧郁的脸庞——哈,真好笑,不过我想我是忧郁的吧,至少也是算不上开心的——由于光线的原因,屏幕里我的脸上被布有许多时隐时现的浅色黑点。我挺喜欢这种摄影风格的。

“验证失败。”

几乎是毫无意外地,我听到了这句话。学校校门口的门禁总是这么不靠谱。

我板了板脸,伸出双手,扶住门禁的两侧,粗暴地翻了过去。我真是气愤极了。啊,这个破门禁!

离医院不远了,不过中间还得穿过两个红绿灯。

在去往医院的这最后一段路上,我的内心同时在进行着激烈的博弈。一个说去,检查一下,有大病就治,没有就能使心安定下来;一个说不去,一浪费钱,二你一个年轻人怎么会得上那种病?我呢,就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争吵,不在脸上流露出一丁点内心的想法。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想法。

“别吵了。”我埋下头。

“我已经走到急诊室的门口了。”

我确实已经走到门口了。穿过那两个红绿灯后我又穿过了一条黢黑的小道,然后就到门口了。我抬头望了望,“急诊室”三个红色字体威严地矗立在医院的最上方,在黑暗中它们红得有些黯淡,不过也挺显眼。

我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茫然地。就像明年我将茫然地闯进社会的洪流当中去一样,我茫然地闯进了这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在我的印象中这种大型医院我去得很少,并且独自挂科问诊从小到大还只有过一次,急诊科则是第一次来。

我往里面走去,发现前台没有人。我往四周看了看——颇为无助——收获了一些目光,但它们都只是迅速地瞟过我一眼后立马就收回了——我多希望能收到一个关怀的目光呀!我是说我这几日的精气神已被胸闷折磨得奄奄一息,这种奄奄一息由了我今晚冒然闯进这个陌生地方而生起的茫然便更加得以体现。我奄奄一息了,因此我希望能收到一个关怀的目光,可是那里并没有这种目光。

有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正在一间问诊室的门边交谈,我朝他们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这里该怎么挂科问诊?”

他们停下对话,望了望我。

“去找前台。”其中一个保安语速极快地回答了我。随后两人就又聊起天来。

我望了望前台。我知道那里没人在,但我还是望了望。

“前台现在不在。”我再次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时我不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头发。遇到这种情况时我就总喜欢抬手摸头发。

“那就先坐在那里等一等。”他们又开始交谈起来了。

我往他用头指过去的方向走了过去,但并没有坐下。那些身穿白色制服的医生们正来回穿梭于过道里的各个房间——那些就是问诊室——好像都很忙碌,这一切给我的感觉是如果等的话是要等很久的。

我有点想走了。

我突然看到一块摆在前台的牌子。

“胸闷、胸痛患者可优先问诊。”

我再次往那两个保安望了一眼。他们依旧在交谈,我想再去问问他们,不过我又觉得我不该再去,因为他们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我应该直接去问诊室问诊。是的,我朝那条被一间间问诊室围住的过道走去,一边慢悠悠地往里走一边仔细地查看挂在每个门口边的牌子,可是直到我走到了过道的尽头我都没有看见胸闷的问诊室。

我又走了回来,向一个坐在开药窗口的医生问了问。

“你好,请问胸闷在哪里问诊?”

“进口左手第一间就是。”

“好,谢谢。”

原来就是那两个保安旁边的那间。他们两个几乎都把它挡住了。

我朝那里走了过去,两个保安见到我后略微瞟了我一眼。他们大概觉得我有点怪。确实,他们已经说了叫我再等等,可我怎么竟瞎转了起来?他们略微瞟了我眼,随即又聊天去了。

我从他们身边穿过,往问诊室里走了进去,那里面人比较多,每个人的嘴巴似乎都没闲着。

我硬着头皮将话挤了进去。

“你好,请问这里是胸‘梦’问诊室么?”我一紧张,将闷说成了梦。

一个女医生站立在人群中间,我的话就是朝她说的。她并没有马上回答我。她先是极不耐烦地望了我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继续说她刚刚在说的话。她皱着眉头,看上去心情很差,大概是和病人拌了嘴。把话说完后,她再次看向我。

“什么?”

“呃……想问一下这里是胸闷问诊室么?”

“是。你先去外面等一等。”话音刚落,她就又和那些人说起话来。

我走了出去,走到了候诊室。我在那里傻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随后就走出去了。


幼稚的鱼

外面气温很低,一旁的街道上不断发出一阵阵的汽车鸣笛声。这时我又踏上了那条黑黢黢的道路。这条路简直黑得出奇,它给我一种感觉就好像我是在踏着某种黑色的云气而不是硬硬的石板在走似的。

穿过了那条路,我开始等红绿灯。过完红绿灯我又来到了校门口,这次我没有去刷脸,而是直接他妈的翻了过去。可是这次我失手了,我的左脚没跟上节奏,被绊了一下,紧接着我的身子就呈弧形坠了下去。

我赶忙用双手将自己撑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接着又迅速地往保安室瞟了一眼,随即我便和保安的目光对视了。不到半秒后,我们默契地低下了各自的头,他继续看他的手机,我则非常羞愧地加速往前继续走路。等走到离保安室够远的位置后,我才又放慢步子来。这时我戴上耳机,放上了歌,在一个黢黑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我把两只手交叉合拢成一个锤头,手肘撑在膝上,随后又把前额轻轻靠在两只手合成的锤头上。我塞了两只耳机,它们待人总是流露出关怀的,我是说音乐。

突然间,不知怎么回事,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可怜之中带着一种可笑的懦弱。

“根本没人在意我的死活!”我在心里大声嘶吼道。

“可是你要想想,你一个年轻人胸口上能出得了什么大病呢?他们有更要紧的病要治啊!”

“啊,是啊,可倘若我是医院院长的儿子,或者是某位政府高官的儿子呢?他们难道还会以这种态度对我吗?不,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将即刻把我视为珍宝,甚至不惜将其余垂死的生命都丢弃在一边!”

“你太极端了。”

我不过是条惯养在鱼缸里的鱼。

“幼稚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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