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现森:听奶奶讲当“选民”的事儿

奶奶今年93岁啦,村里人都称她“老祖宗”。

按说“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但奶奶除了腿脚不灵活,左眼患白内障视力有点模糊外,耳朵灵敏,思维清晰,精神状态也很好。前些时,妻子看奶奶的牙齿几乎掉光了,担心咬不动馒头和烧饼,就专门给她买蛋糕吃。

一天晚饭,岳母拿着刚出锅的馒头递给奶奶,她却不接,指着蛋糕说:“我还是吃这个吧,又软又甜。”也怪不得,我岳母直夸奶奶“心里跟清水一样,一点儿也不发迷”。

和奶奶聊天,最大的感觉是她记忆力表现得相当好。

前些时,受邀写一篇“纪念地方人大设立常委会40周年”的征文,当我和奶奶聊起她当选民的事儿,可算找对人啦,奶奶那叫门门清。

奶奶有22年是在旧社会度过的。新中国成立后,颠沛流离的奶奶才在新郑市和庄镇牛庄村安了家,过上了稳定的日子。奶奶说,她第一次当选民,大概在1953年,时年奶奶26岁。

那年的冬月间,在乡下当教书的爷爷带回了两张选民证,颇为神秘地给奶奶说,再过几天,乡公所要召开人民代表大会,民主选举人大代表和乡长。还要推选两个人到县上出席选举县长的会议呢,老光荣了!

选民证是张巴掌大的黄色纸片儿,一张是爷爷的,一张是奶奶的。上面用繁体字写着选举人姓名、性别和年龄等事项。奶奶不识字但明事理,她接过选民证,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既激动又好奇:让老百姓选代表,代表普通老百姓,这在中国千百年来可还是头一回呀!

当天晚上,奶奶把选民证当成了宝贝,用一块红布包起来,工工整整地搁在枕边的小木匣子里。在选举那天,她是早早地搬了条板凳儿来到会场,找了个能晒太阳的地方坐了来。

选举大会是以村为选区,各选区先选乡人大代表,后选村长、文书和妇代会主任、治保主任。奶奶清晰地记得,这是解放后的第一次选举大会,四周有民兵在站岗,选民们进场,都要凭选民证。选民们就坐在主席台下方,黑压压一片,主席台后面的墙上,张贴着一大红纸,上面依次写着几位候选人的名字。

“恁爷那天也还被请台上唱票呢……”说这话时,奶奶仿若回到当天,干瘪的嘴唇不停颤动,苍桑纵横的脸上荡起幸福的笑容。奶奶说,选举开始后发现,选民中很多人都不识字,有的甚至连笔都不会捏。因此,乡公所临时改变了选举方式,让几位候选人坐成一排,每个人身后摆放了一个大瓷碗,群众凭选民证每人到主席台领取一粒玉米,依序从候选人身后绕过,将玉米投到自己认为最满意的人选身后的碗里。最后谁的碗里玉米粒多,谁就当选。

投“票”开始了,奶奶挺直了腰杆,拍了拍沾在布衫上的灰土,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上台子,那情景类似现在孩子们玩的“丢手绢”游戏一样,神情庄重地在那个粗瓷碗里地行使了她人生第一次的民主权利。

……

“同意谁就在谁名字下面画圈,不同意就画叉。”一晃3年过去了,奶奶清楚地记得,第二次选举是在1956年10月进行的。

这次也很简单,就是在选票上“画个圈”或“画个叉”,可就这也有群众整不明白的,只好请人代笔。奶奶说,那天可忙坏了现场的几名“代书”的,她的那张选票,也还是爷爷给代书的。

此后,奶奶又经历了3次选举。​但1966年过后,选举出现了长达14年的空白。“都是‘四人帮’闹的。”奶奶说,直到1980年,县乡人大代表选举才再次启动。这年农历腊月初八,“人民代表人民选”“人民代表为人民”的标语贴满了整个村子。也是在这一年,奶奶还听说了一个新名词:差额选举。

但至于啥是差额,啥是等额?奶奶不懂得,但她很笃定地说,“这次选举有好多的新变化!”最让她记忆犹新的是,公社干部在大会讲的那句“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

对于奶奶说的“新变化”,我查阅了相关资料得知,这一年的选举,不仅是等额变差额,国家也对《选举法》进行了若干重要修订,包括将直接选举范围由过去乡镇一级扩大到区县一级;一律无记名投票;还赋予选民和代表提名候选人的权利等等。

奶奶说,我岳父当上村长就是经群众们提名给选上的。那年,岳父刚三十出头,正是干一番事业的年龄。他征求奶奶意见,奶奶听了大腿一拍,一连说了几个“中”,我投你一票。

在选举前几天,奶奶回了趟娘家。村里捎信来,说选举日子定在腊月十五。奶奶听了,不顾家人的劝说,便十急八慌地要回去参加选举。

舅姥爷争不过她,只好冒雪赶着牛车把她送了回去。会场上,奶奶很自豪地请人在她那张选票上写上了我岳父的名字,她觉得自己行使了国家赋予公民的权利。

我岳父虽没选上人大代表,但还是被选为村长,成为农村承包到户后的和庄镇牛庄村首任村长。

“我觉得俺儿人好,他热心别人家的事,不计报酬。”事后,奶奶逢人就说,她不会看走眼的。事实也证明,奶奶没选错人,岳父打这一届起,之后连着几届都是高票当选,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送走了一茬又一茬人,奶奶年岁也大了,她也成了选举会场上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选民了,就连会议主持人还得给她搬凳子倒茶水。

奶奶最近一次当选民,是在2015年。时年88岁的奶奶原可以在家里画下选票,但她硬让60多岁的岳父把她背到了村委会,颤颤微微地给她的孙子辈们投下庄严一票。“要能活到下一届,我还等着给重孙子们投一票呢!”说这话时,奶奶一脸幸福。

细算下来,从刚解放到现在,在中国式民主的道路上,除了1994年和2000年这两届选举大会,奶奶因生病住院的原因,嘱托我的岳父帮她代票,没能亲自到会场参加选举外,每次换届选举,奶奶都要到会当选民。

至此,我也衷心祝愿奶奶能够下一届的选举大会上,再次庄重地投下她神圣的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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