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都在追寻,追寻那些并不属于我的东西。人们说要勇于尝试新的事物,人们又说要学会安稳平常。漂泊惯了的人定不下来——我想这就是我为何一直漂泊的理由。
我做过歌手,唱没有人听的歌。我每一句歌词都删删改改无数次,为了押韵自己读了一遍又一遍。我在琴键上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试,走在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哼。我唱了很多首歌,写了很多篇词,可是没有人听。没有人知道我的歌里的喜悦与伤悲,我以为我的灵魂和歌已融为一体,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听,卖不出去,甚至连点击率都没有。我的歌只有我自己听,深夜里的一杯酒,枕头上的一夜眼泪,昼夜颠倒的浑噩生活,我的昼夜全是音符曲谱,我的时光全是寂寞孤独。
我做过作家,写没有人看的书。我的每一个字都千锤百炼,我的每一个故事都倾尽心血。我写诗,写散文,写评论,写小说,用纸写,写完了七八个厚厚的笔记本,用笔写,写完了几百只黑色的签字笔。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愿意读我写的故事,没有人愿意读完我写的文字。没有人看,更没有人喜欢和欣赏,连一个文学知音都没有,自说自话,自娱自乐。我觉得我写得很带感情,很有思想,很回味悠长,但这么多稿子堆在一起,不过是放在柜子里体面的垃圾。所有的投稿的石沉大海,我的作品与时代格格不入。我没有钱自费出版,还妄想着我逝世后的百年会有人能懂。
我当过模特,拍没有人看的照片。我妈妈说我笑起来很好看,我后来知道了,全世界只有她这么觉得。城市里汇集了无数又高又瘦又美的人儿,他们笑起来才是真正的会发光。我投了无数的公司,皆没有被人正眼瞧过,所谓模特公司,一听我没法交钱,"慢走,不送请带上门"。我看着拍好的一张张照片觉得也没有那么丑,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也没那么不像。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全世界只有我妈觉得我美,觉得我眉毛好看鼻子好看身材好看,剩下的人要么瞧不起我,要么讨厌我,要么不认识我。受惯了冷眼才知道,哪怕碰再多壁,兜兜转转,连门都进不了。
我还做过演员,演没有人看的戏。戏里戏外的人就是截然不同,戏里戏外的命运天壤之别。我常常沉浸在一个人物中好几个月无法恢复,常常一个人对着镜子陈述。我把每一个眼神都揣摩很久,每一个表情都练习数次,我把角色当成自己,把自己驱赶在外。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愿意用我,甚至没有人知道我。我是个没有戏的戏子,没有剧的配角。我哭也很好,笑也很好,装疯卖傻都很好,但我连自己的生活都演不好,又怎么去演别人。久而久之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我在所有的地方演戏,演没有人看,没有人听,没有人记得的电影。我想让别人知道我做得很好,但其实我只是在努力地让自己不太像个笑话,不十分像个笑话。
除此之外,我还做过厨师,还做过记者,我还跳过舞,还画过画,甚至还做过商人,还卖过报纸,我什么都做,什么都没有成功过。我家里人都不愿吃我做的饭,我只有自己吃,我永远跟不上最新的新闻,哪怕我的稿子写足了十篇,我跳的舞僵硬又机械,我画的画幼稚又平庸,我的东西卖不出去,我的报纸都离不开我的手边……
我自认做的很好的东西没有人认同,我自知做不好的东西符合了我的自知。或许我可以去当个医生或者律师,或者纠纷调解员——可惜我连资格证都拿不了,又谈何就业?
我游游荡荡飘飘荡荡浑浑噩噩碌碌无为,我这一生都一事无成。我打电话给亲人,简单问候了后就说了再见,从拨通到挂断,还不足一分钟的时间。这应该就算是联系了吧?毕竟还有更多的,连留下的号码都不正确。
我问蹦极的教练:你抱每一个人跳下去的时候,会不会有心跳的感觉?
帅气的教练说:在抱美女的时候,不跳也会有心跳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抱我有没有心跳的感觉,大概没有,我只是他每天必抱的众多游客中的一个,我是他工作里的一员,但我想我解开保险扣的那一秒他心跳一定很快——一个人如果真的是想死,再细致的检查和防范,哈哈哈哈哈,也是拦不住的。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坏事吧,自己要死,还要连累别人。但这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件做成功了的事,那一天的天很蓝,海很静,水很凉。
我回忆了一下我这卑微又漂泊的一生,孤独的人死去,不过是结束了一个孤独。若是首歌,它是悲情的歌,所是个故事,它冰冷又现实,若是张照片它黑白没有颜色,所是幕剧它无聊没有对白。无味中又有苦涩的菜,过了时效的新闻,毫无观赏性的舞蹈,毫无章法的绘画。揉烂了的旧报纸终于被清扫干净了,闭上眼,我第一次竟然觉得如此快乐和满足。
我的眼中是星辰和大海,我的心里是宁静和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