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甘
云淼在一个水汽氤氲的山洞里醒来,他头脑昏沉地看着滴答滴答渗水的岩壁和映着幽幽绿光的洞顶,好半天才找回了知觉。
山洞里温度很低,饶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实质身体,仍然感觉得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似乎动不了了。
他努力抬手,也只是勉强让手指头动了动。
湿冷的洞内空气让他眼前仿佛笼着一层薄雾,看什么都不真切,再加上行动受限,他的视野只限于头顶那片区域,自己身处何种境地,又是谁把他带过来,目的是什么,这些他一点儿都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绝不是出于好意。
云淼躺在那默默听着周围的动静,入耳的除了水滴声什么也没有,如果山洞不够深,至少还是能听到一些绕过洞口的细微风声或者别的声音,可是他确实什么都没听到,这让他越来越忐忑,恐慌渐渐蔓延开来,他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很快他便意识到挣扎只是徒劳。
他一时情急张嘴嘶喊,也顾不得多想,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洞内不断回响。
“有人吗……”
先前向远山求救时怎么大喊大叫都没制造出丁点声音的他现在居然可以说话了,一时间他心情忧喜难辨。
云淼只能躺在那继续琢磨,时间伴着水滴声缓慢地走过,他却没有一点头绪。
云淼清楚远山没有欺骗自己,他说给自己听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的,但显然,他也隐瞒了最为重要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应该就是让云淼近来莫名陷入危险境地,远山不得不现身保护他的关键所在。
云淼隐约察觉到,远山似乎对威胁到他安危的那人抱有极复杂的情绪,如果只是单单出于敌意和仇恨,不至于在自己面前连对方提都不愿提。
也许他是出于保护心理,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管怎样,云淼都不愿让自己去怀疑远山。
看现在这情况,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人终于再次对自己出手了,也许到了自己该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云淼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洞内传来脚步声,有人轻轻走近了,然后开口问他:“你醒了,感觉如何?”
声音略有些耳熟,云淼下意识皱眉。
接着净严那张脸出现在他头顶上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云淼不知怎地眼前一瞬间划过远山盛怒的脸,他没有回答净严,只是冷冷地盯着他问:“是你把我弄过来的?”
净严似乎对他话语间的的质问和抵触并不在意,他点头承认,依然微笑着,近乎温情脉脉地看着云淼那张脸。
云淼尽可能地瞪着眼睛怒视他:“为什么?”
一个全国有名的得道法师,名牌大学的客座教授,为什么要针对我一个小小的无名研究生呢?
净严弯下腰来,抬手伸过来,似乎想要抚摸云淼的脸,云淼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下意识将脸扭向一边。
净严微笑着的表情僵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我说过,你是我活着的意义。”
“那你就是这样做的吗?”云淼扯了扯纹丝不动的手腕,冷笑着讽刺道。
“会给你松开的,等一切都妥当了,我亲自给你松开。”净严敛了笑容,开始在洞内忙碌起来。
他似乎在布置什么阵法,云淼断断续续地瞥见净严手里出现过符纸,木剑,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不是在做什么好事。
云淼不愿坐以待毙,默默观察了一会儿,他放缓了语气问净严:“你在做什么?”
净严瞟了他一眼,手下活计丝毫未停:“固阵。”
“什么阵?”云淼微提高了声音,警惕道。
“缚魂阵,”净严轻笑一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一干物什丢在角落里,转身又来到云淼身边,“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给你听。”
云淼抬眼和他对视,净严盯着自己看的神情很专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深情了,但云淼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在看自己,他只是透过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
云淼突然笑了出来,他自从再见到净严,不是皱着眉就是挑着眉,语气也冷冰冰的,难得露出这种轻松疏朗的样子。
净严一时间怔住了。
他以为云淼会问自己缚棍阵是用来对付谁的。
“能给我说说你们之间的事情吗?”
他听见躺在那的年轻人问自己,他脸上还挂着那久违了上千年的笑意,仿佛时光瞬间倒流,一切都没怎么变,只是经过一夜好眠,清晨霞光重回大地,倾泻在绿意盎然的元山山腰处,道旁花露芬芳,他就站在那间草屋外等着,“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一身素衫的云清站在门廊下冲自己招手。
“思齐,早。”
云淼静静地躺在那不做声,他看着净严慢慢温和起来的表情,明白自己赌对了。
“他是叫云清吧?”云淼出声打断了对方的回忆。
如他所料,那修行之人贯有的平静无波的眼神中亮起一簇火苗,净严抑制住满心翻涌的情绪,诧异地问云淼:“你知道?”尾音略微颤抖着扬了起来。
云淼点点头,含糊着解释:“听远大哥说过。”
“他竟然会主动给你讲,”净严听到云淼说起远山,原本温和的面容瞬间皲裂,怒极反笑,“呵呵,他还有脸说,我以为他只会永远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一直躲下去。”
云淼下意识又想皱眉,出于本能及时忍住,他尽量保持面色平静:“为什么他要躲呢?他在躲什么?”
“躲什么?”净严看着云淼,眼中一抹哀伤转瞬即逝,“这就要问问他自己了。”
云淼没有接话,净严等不到他开口,就索性在他腿边坐了下来,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你很聪明,可惜终究不是他。”
这话真是既残忍又可恶。
云淼咽下那口哽住自己的怒气,缓了缓心情,索性放弃兜弯子套话,放低姿态同他商量:“我猜,你千辛万苦把我抓来肯定不只是想要同我聊聊天那么简单,远山说我就是他,你却说我终究不是他,要不,你们俩先约着探讨一下,总有一个人是错的,等你们达成一致,得出个明确结论再来抓我也不迟,说真的,就算是死我也想死个明明白白。”
“你放心,你在这儿,他肯定会来的,”净严看出了云淼的小心思,面上带笑:“我会亲手证明给他看,你不是云清,而他这么多年把你当成云清护着是有多可笑。”
云淼的心彻底凉了。
这净严是个实实在在的死脑筋。
他躺在那沉默地思考着,自己目前的境地显然不太好,净严抓自己做饵诱远山前来,不只是他们俩人的个人恩怨,其中还牵扯着一个关键人物,千年前的云清。
照远山的意思,自己是云清的转世,而净严却不愿承认,并且想要做些事情来颠覆远山的认知。
这是一切的根源,至于净严要做什么,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些,那缚魂阵如果不是用来对付远山的,那就只可能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否则他怎么能轻易从远山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魂灵抽走,禁锢在这山洞中。
云淼忍不住苦笑。
云清何其幸运,离世那么久,还有两人为他掐的死去活来。
而自己又何其倒霉,存在都不被称为存在,无论是作为那人生命的延续也好,还是一个替身也罢,亦或者只是个占了鹊巢的鸠鸟,似乎都不见得是件能让人舒心的事情。
因为从头到尾,压根没他云淼什么事。
他的沉默不语让净严放松了许多,两人一言不发,一躺一坐各怀心思。
许久之后云淼轻声问坐在自己腿边发呆的净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就是云清呢?”
净严目光重新回到云淼脸上,盯着他看了许良,久到云淼以为他不打算辩驳自己时,净严微微一笑,坚定道:“不可能。”
也不知是说给云淼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云淼其实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其实心里很清楚,远山和净严有个相同点,那就是云清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显然是重逾一切的。
而这点对于云淼几乎是致命的,无论他是不是云清。
“为什么?”云淼不死心,虽说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自己的人生,总归得由他来决定是否应该提前结束。
也许是他这副无论如何想要活下去的样子取悦到了净严,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他看见对方笑了,不再是假面一样的微笑,笑意直达眼底的时候,原本看上去疏离冰冷的人微微有了些许暖意。
这暖意稍纵即逝。
净严站了起来,再看向云淼时,那笑容已经换成了他的招牌式微笑,他弯腰从云淼太阳穴附近拔出一根极长的金针,收了起来向他解释:“阵法已加固,再让你这么躺着就不太人道了,你现在可以随意活动了,下来吧,我带你去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