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火车上遇见她的,卧铺车,彼时她在安静的端坐着,呆呆的看着窗外进站的人群,窄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闲时的人不多,很好,萧需要清静。
她穿着黑色无领羽绒服,扎着血红色的羊绒围巾,看起来十分顺滑,价格不菲,印在白色的床铺上,却像鲜红的血,褶起的纹路流动着,蜿蜒前行,像血在流动着,白色的光线散发着凄冷,我觉得一丝恐怖。怔了一下,她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铺满了整个的上半部分的背,护理的也是很精致了,投过来的侧脸干净,苍白憔悴,弥漫着细密的皱纹,看起来应该是个妇人了。
看看周围,再看看这女子,侧脸容貌不差的人,品性应该不会很差,我安慰自己,但冥冥中,感觉似乎可以和她聊起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窗外一片繁忙,人来人往,神色疲倦,抱怨,兴奋,急躁,烦闷的都有,疲倦的似乎是多数,这个城市很热闹,快节奏,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已经是不见面都可以聊的昏天暗地,见面却无语凝噎。为什么让人这么不舒适,想要逃离?
我边整理东西,边这么想。把带来的零食放在桌上,袋子里装的最多的是啤酒,毋庸置疑,我的酒量很好。
广播说,由于晚点给您造成的不变,敬请谅解。乘客开始满腹的抱怨,即使在半个小时以前,他们已经被告知,这个令人烦躁的消息,即便是现在火车就要发车了。他们还是有很多的不满,现实中,烦恼无处可宣泄,现在找到了一个正当的出处。“怎么总是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个时间也晚点?”“都是吃白饭的。”声音响亮,大约整个车厢都能听见,纷杂的话语,开始闹成一片。
吸引人的注意力是不礼貌的。素质真是差,司空见惯,我此时还是有些看不过,于是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把音乐调至最大,点开喜欢的《almost lover》这是一首悲伤的歌,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其他的歌了。而那个女子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兀自看着窗外,侧脸依旧淡然。
很久以前,我跟朋友说,我喜欢看人的侧脸,一个女子的秀丽和脱俗都绣在上面了,一个并不漂亮的女子,也可从侧面感知她的美丽,那是内在散发出来的美丽,有着精致的轮廓。现今这个女子就是。
她淡然,或者是默然。
我循环的播放着这首歌,这是一趟漫长的旅途,我需要些东西来填补无聊。那是我从一部电影上看到的,电影唯美,清新,故事发生在异国,相信缘分的人可以看看,是有缘分这么一回事,但命运这回事却着实在自己手里。
看着自己搁在桌上的手背。上面皱纹不多,青色与红色的星点混在其中,冬天的苍老,看,我还这么年轻,但手看起来已经这么老了,我自嘲着。她靠在倚靠上,大概是太硬,很是不舒服,便抬起头来,眼神看着窗外,依旧一脸沉静,安稳。只似乎更苍老了,旅途就是这点好,在中途的时候,人只是自己,无需去迎合什么事,什么人,这是为什么长途旅行,我喜欢把自己的手机调成静音,并关掉互联网,我需要与世隔绝的一种宁静。
常去旅行,常运动,不然觉得自己会绝望至死,生活总是这么的让人讨厌,似乎有很多的让人不满意。每个人说起自己的经历,与别人相比,以此作为衡量自己生活是否幸福的标准,其实个人的感受是很相似的,几乎没有人能逃脱这人性的束缚,何况一生中,你能阻挡多少雨?
我使自己不去想这边的事,就要去旅行了,在未知中寻觅欢乐疲劳,会使人精神充沛,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但事实如此。
妇女还是端坐着,并没有什么抱怨,没有摆弄手机,手拎着皮包,什么牌子,萧不清楚,不过坐长途卧铺车,似乎并不是很有钱的人会做的事。
窗外现在已经换了一种风景,一排排的行道树,模糊的轮廓,镶着金边,青色的树叶填充着,湖面隐约可见黑色的波涛滚动,闪过一缕安全感,因为是过客,远远旁观这些恐怖。
天这么快就黑了,我才想起自己打了个盹,深入的睡眠后,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汽车的气味没那么浓了,夜晚的味道此时从窗外溢了进来,晚风凛冽,清新,冰凉,冬天,这样也很好。两个人都没有要把窗户关严实的样子。我把包拉上了一点,这次出门我没带什么东西,行李箱,必用的衣物,化妆品,充电宝,紧绷的钱袋,照相机等,我经常出门,之前都是背着旅行包,别说化妆品,护肤品都是不带的。这次我尽量带的齐全。
乘客换了一波又一波,不愁没人上来,但都匆匆地来,迅疾地走,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已经要微笑告别,我不愿和陌生人说心里话,世界是这么大,又是这么小,我不想她们再见面时会尴尬,我总认为,什么东西,在心里才能得到最好的保护,烂掉以后,即使有印记,也是在自己的心里,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情愿隐藏自己的弱点。
稀疏的灯光从车窗上掠过,之后什么也没有,我伸出手摸了一下,光影停留过的地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的无意义,什么都是快节奏的,生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有些饿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多了,回头看看对面的车厢,没有几个人,深夜的车厢,我开始担心,最后会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一阵孤独袭来。还是不能适应,要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与别人往相反的方向行进,正是被时光抛弃。
就像,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不愿意去学校,父母和我玩游戏,打赌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园内,我欢快的往前冲,回头,只见院的门关了,老师严肃的说,快进去吧,快上课了。被骗的怒意也无用了。
就像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因为要证明自己很大胆,跳进用于建筑储水的洞,黯黄的泥土,听不见她们的声音,大家等着我出去,但是我没有她们胆大,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前面是怎么爬上去的。我伸手,洞口离我的双手还有双手的距离,四周都是新刨的泥土,细软,我不知道应该抓住什么东西,她们都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我害怕,对被抛弃的恐惧,我害怕,她们救不出我会怎么样,我害怕,天黑带来的未知。
但是我没有叫嚷,没有承认自己的怯懦。
后来我死命挣扎着上去了,上去的时候,见她们正隐在草垛旁,草梗边,气愤,解脱,兴奋,交杂着,忘不了,在洞里的那一幕场景,那脱离人群的不安全感,些许的苦恼和恐惧,淡淡的,却持久。
现在往事重播,似乎又是我一个人在这孤寂里游荡。
妇女的手机响了,“滋滋滋”的声音在这深夜的车里十分明显。她并不去看,也不做理会。良久,她拿起手机。
“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聊的?”
“我已经签字了,你别来烦我,我们没关系了,陌路人,记住了吧。”
“这不是您老早就想要的结局吗?如今我成全你了,别来猫哭耗子了,我算是看清你这种人了。”车厢里一片沉默,她的声音很低,压抑的愤怒却越来越高。
大抵是人少了,车厢里有些冷。
“房子里我的一半,希望明天会出现在我的银行卡上。”她平静了。
“那么就这样吧,希望你能待你的儿子好。”她仍平静的说。
平静中透着一种冰冷的气息。
挂完电话,她抬起头,面颊已经布满了泪水,一颗颗大滴的眼泪砸在她的黑色羽绒服上,闪着光,一瞬即逝,我发现了,还是静默,不应该去管什么闲事,自己的事都理不清,这个世界里的人又都是那么的冷漠,何必为自己找麻烦。我撇撇嘴,把音量调小了许多,太吵了,自己居然才意识到。
妇女仍是无声的哭泣着,看向窗外,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她的脸微微的抽动着,越来越剧烈,她却没有拿纸巾擦拭的意思。
车里说,xx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车上下去了一些人,又上来了一些人,收回目光时,才发现她用手捂着脸,手肘撑着。她是没有什么纸巾吧,忙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并不看她。她接过纸巾,又移向窗外,她已经在擦眼泪了,哽咽出了声音,抽搐的幅度增加了,声音越来越大,我听着,很替她觉得难过,更觉得难为情,这下子,对面的人,也是看到了的,不出多久,就会有更多的人注意了,一个妇女这样子伤心,总还是不体面的,于是拿起桌上的便利贴,撕下一张,提醒她,周围有人看着,如果她不嫌弃,可以喝自己的啤酒。妇女这才看我,她的五官清秀,面容和煦,一脸真诚,笑容温婉,隐隐的透着明媚的忧伤,我突然感到安慰,仿佛看到了未来自己可能的模样。
为了远离这副模样,我的结局并非绝境。
她应该是一个处于婚姻危机的人。
人生容易,想着嫁给一个人,留着自己的个性,平淡的度完一生,却是件很难的事。要教好子女,要做出美味的饭菜,熨好他开会要穿的西装,在高档场合,说出给他面子得体的话。还端着心,祈祷他不会爱上别人,拿别人找乐子。或者,保留自己的工作,个性,兼顾工作与家庭,在疲倦中获得承认与尊重,压制着他,但生活会不断的试探着她的底线,哪天,他受不了她的强悍,寻着别人去,也不是没可能的。她是哪一种?
男友这次说要陪她一次,她不许,很多时候,她觉得他其实是个无聊的人,这次,她就是逃离,工作,男友。男友嘴里叫着她老婆,但男人的话,能信的有几句?她觉得这个人是外人眼中的好,帅气,多金,体贴,却是世俗的产物,低俗的情调,不能适应平凡的生活,开口闭口就是房价,公司的主管怎样升职了,满口的不屑,满嘴的向往,她觉得他很讨厌。但身边满是他的粉丝,年轻的女孩,难以看清事情的本质。他这种人多半是不会爱上别人的,对于这一点,我几乎是确定的,他为追逐功名已经耗尽看力气,哪还有什么,思考爱情的闲心。再比如,我曾经坦白的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他说他不在意,他喜欢的就是我本身。
真是如此,为什么他把自己几乎全部的时间放在事业上?即使在我生病的时候,也没陪我?他把事业成就感放在了爱情幸福感前面。
我拿出包里的零食,照说晚上不运动,我是不会吃零食的,但反正现在是在外面,又没有什么熟人,放纵一下自己,慰劳一下自己的胃口又怎么样?
不经意的,看见的手机的指示灯闪烁着,点开,是男友的未接电话,一个,不多,他不很关心的,放下手机,继续翻看可口的零食,这还是自己去买的,男友会说,这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于是就这么乏味着,真不知道这样爱惜自己的生命,让自己陷入乏味的境地又是为了什么。
薯条味道可真好,久别啊,我还在细细的品尝着,突然想起旁边的她,拿出塑料袋里的各种水果,打开,一并手里的薯条,“你尝尝吧,味道很不错,还有这里的水果,随便吃,不要客气。都没关系的。”
她回了一个甜酸混合的微笑,“谢谢你,我不吃。”
脸上还有泪渍。
我拿出袋里仅有的两罐啤酒,放在桌上,正对着她,“喝酒吗?”
她笑的更深了准备拒绝,犹豫了一下,拿起一罐,“谢谢你。”
“不客气。”
“小姑娘,你这是回家还是游玩?”
“哈哈,我都不是小姑娘啦,我是出去玩玩。”
“年轻真好,什么都可以去尝试。”
“人生各个阶段有不同的属于这个阶段的苦恼和快乐,童年时,急切的想要长大,青年时有无数次的怀念童年。”
“说的是,人生哪有什么圆满呢?”
“不过短暂的圆满,也是圆满不是吗?”
“但人在尝到了圆满的滋味以后,就不会那么甘愿忍受失去的滋味了,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就会重新拥有这份圆满的。”
“人性就是这样,人生就像是一场赌局,输了,押上更大的赌注,而后失去更多,赢了,又想得到更多。说得不好听,人好像是贪婪的。”
“是的,生而为人,即便知道这些道理,还是难以做到。”
“你这是去哪啊?”
“出去转转,在家里待的太闷了。”
“在家里待的多吗?”
“我在家里当了近十年的全职主妇。”她苦笑的说。
“主妇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有多少人还想当也没有机会的。”
“很多人看来,我们的生活安逸小压力,其实不然,家庭琐事也是很麻烦的,而没有经济能力,就得靠着一个男人,他和你好的时候,把工资交给你,恋着别人,还是一甩手,走开了,你的生活他也不管了。”她继续苦笑,这引的我很同情她了,到底都是女人。
“人们都是劝和,但我是觉得有时候分开或许更好。”
“分开了,他的情人都找上门了。也是我自己太纵容了,闹了几次没效果,就忍着,以为他总是要回到家里来的,孩子中考以后,他居然就直接提出来了,这么突然,也没给我心理准备,你说,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是哪里去了,难道我就有这么差劲?孩子的学习他就从来没管过,我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得到的结果是这样?”
“我也付出了很多,现在是即将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绝症。不说了,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我笑了。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是在乎也没用了,一团糟。
“我真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吧!”
“以前常喝吗?”
“对啊,不醉不归。”呵呵,说起往年的事,她笑了起来,“那时候,我可是朋友中的一姐,豪爽,无辣不欢,通宵唱歌就是常事。”
“一定很快乐吧?”
“快乐,很快乐,潇洒,身后的追求者不间断,”她说着目光暗淡了些,“不像现在,哭求着一个人留下来。”她苦笑。
“是自己非常爱的人,有时候,卑微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选了红玫瑰,发现他不会生活,选了白玫瑰,还是找了别人。”她顿了一下,“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不一定就是你的错啊。“
“不不,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眼里容不进沙子,又没办法让自己离开他,总是听着那些宠溺的话,便收回了心。孩子是不能拖累的,背的东西太沉,但我不忍放下。”她眼角有泪,“现在我是人老容颜不再,而他却魅力十足。你给我说说,他怎么能这样?”
“确实不该。”
“想当年,我放下要职,留在家里打理一切,坐他的后盾,他却这样。”
终究是软弱,妥协。
这个世界上恋人的话是最不能信的。玄机太多,夹杂着不确定性,以为嫁给一个好男人,便得了一生安稳,殊不知,这也是一场的博弈的开始,永远的战争,人真是累,但还是要坚强下去。
“我们老师说,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何况你还是这么漂亮,你还是有很多机会的,加油,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她无奈的笑笑。
“想着,不珍惜你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说完这句,我们一起笑了。
夜已经很深了,我有些困了,便定了闹钟,瞌睡起来。
醒来的时候,见桌上有张字条,娟秀的字体,写着:我本来已经决定在这趟旅途中自尽,但现在我想活着了,谢谢你,让我想起我许多牵挂,很多需要的我的人,他早已不是我的全部。昨天你和我说,你的艰难时,我是有些不信任的,我很抱歉,我真心为你祈祷,希望有奇迹发生,但不管结果如何,希望你能一直快乐!
我拿着字条,端详着每一个字,昨晚犯病时,扎挣得胳膊还很疼,我透过厚实的羽绒服,揉了揉。
早晨的阳光倾泻了下来,灿烂的有些晃眼,柔和,我宽恕了这个冬天。温暖的新的一天,嗯,新的一天。
希望。
也许这就便是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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