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大过年谈论死亡很不道德

可我还是要说。

因为贪生怕死,谁不呢?


你害怕死亡吗?反正我是怕的。

没什么理由去否认,自己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贪生怕死的人。不贪图荣华富贵,不贪图家财万贯,不贪图两情相悦,更不会去贪图别人拥有的幸福。唯一贪图的,只有四个字,平安喜乐。日子是平淡还是激烈,生活是苦难还是顺遂,哪怕是所有的好运气都被上苍剥夺,只要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就是一个平庸的人心中最好的生活。这个世界上,应该是存在着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吧。活得小心翼翼,活得畏畏缩缩。所有的危险,危险的人或事,从来不敢去体验,甚至只是想一想,就能让自己陷入狂烈的风。

其实我们都是同样在世界上蠕动的微弱生命,忍受潮湿寒冷悲苦怆痛,也咬着牙根使劲儿地活着。

更多的时候,我并不怕自己死,反倒是害怕周围的别人,匆匆离开我,没有一声郑重的道别。


就像是我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送别了自己很喜欢的人。她让我知道,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忍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别人是完全无能为力的。一个不高的小女孩,曾经充满着胶原蛋白的脸,迅速地消瘦了下去,颧骨变得很高,尖锐地好像要把我放在上面的手給划破。被姥爷罚站时挺直的脊椎,一天又一天地佝偻起来,奇异地隆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肿块,被包裹在宽肥的病号服里面,还是明显。尽管整个病房都是全家人对她能够恢复的美好期待,她的脸上,分明早已经被上帝刻上了死亡。是,上帝让你走,你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能力说不。大把的钱送进去,和被打火机点燃了一样,毫无作用,只是满足了我们这些旁观者的无聊幻想。她很痛,每次轻微的活动,眉间的轻蹙,我都知道。我在旁边看着她血色消失尽的嘴唇,干干瘪瘪,没有任何的生气。甚至不敢去动她一下,生怕自己的手没有什么把握,就把这个可怜的小孩子给摇碎了。

那是人生中体会的最艰苦的无能为力,就算后来也是经历了很多不能掌控和无可奈何,面对着病痛死亡,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真正离开之后,大家的生活还在继续,看起来风平浪静,聚在一起的时候说说笑笑,好像在我们这一群孩子当中,从没存在过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毕竟她的人时已尽,而我们的人世还很长。风平浪静下,却是能够嗅到的波涛汹涌。一个家庭有多少说不尽的温暖,也就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磨难。我们都越来越珍惜周围还存在的每一个人,也更加有目的性地爱着对方。

生与死,光和暗,爱和苦,原来都这般接近。当时我年纪不大,看到张晓风这句话的时候,一股恐惧破土而出。再后来看《活着》,感觉自己长在了那本书里面,根深蒂固,想把自己从里面生拉硬扯出来都困难。


所以我认真地活着,诚惶诚恐。每次不好好吃饭,每次熬夜晚睡,每次生气发怒,每次担惊受怕,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两巴掌,警告自己生命这么美好的东西,绝不可以去浪掷。能被庇佑睁开眼睛看到第二天的阳光,也是幸福的不是吗?

看到别人直面死亡,面不改色心不跳。看到别人无视死亡,在最后的时光中反抗。看到别人剖析死亡,有理有据层次清晰。只想问一句,你们是真的不怕吗?倘若你们连死亡都不怕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让你受怕担惊。

怕死,所以历代帝王对于灵丹妙药长生不老有着难以言说的执念,就算是以身试毒,就算是知道希望渺茫也要拼尽全力试一试。怕死,所以现代科学技术不断地发展进步,也只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活下去活得更长久的机会,于是有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仆后继。怕死,所以有勇气去挑战各种极限运动体会世界的崇山峻岭深山丛林的人永远只有很小一部分,大多数人还是活在自己的安全区域内画地为牢。怕死嘛,谁不是呢。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想触摸的美好躯体,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我没体会过的人情世故,毕竟这个世界上还飘散着许多我想去嗅一嗅的甜蜜气息,毕竟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我想光着脚去踩踏的土地,毕竟这个世界上还隐藏着许多我穷极一生想去探究的秘密。毕竟这个世界太美好,而我也对这个世界有着不能放弃的情感。我把自己和这个世界生生纠结在一起,一点根须被折断都会担惊受怕一百天。


闭上眼睛世界就和我无关,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是自私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你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伏在你身上泣不成声的人,他们的感受,估计是没人能懂了。谁都想做一个完整的,不受他人支配的人,想自由自在如山间清风,没有人没有事能够将自己掌控,但我们都知道的,有的时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当被死亡选择或者自己选择了死亡的时候,身后的一堆烂摊子,谁收拾谁辛苦。

某天和h小姐看到一对白发老人,相互搀扶走在街上,对这种白头偕老的场景好生羡慕。而h却说连自己活到多少岁都不知道,估计也就六七十岁吧。我很不解,因为在我脑中一个深重的观念就是,我想和自己爱的人长命百岁。一百岁是什么概念,其实也没仔细思考过。现在想来,在我百岁之时,儿女也已年过古稀,估计重孙也过了膝下承欢的年纪。这么一想,咦,一百岁,我好像要活好久好久呢。在以后的八十年当中,我该怎么活,才能配得上长命百岁?答案好像并不清晰。

生死是一个哲学命题,很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不懂生死的人。但如果给所有人一个选择,是苟延残喘还是慨然赴死,你会选择哪一种?是被生活的锤骟煎熬还是一死了之,你会选择哪一种?恐怕很少有人能够在现在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如果现在明白了,那以后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头。

怕死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因为能活着就是弥足珍贵,所以明天的阳光耀眼清风拂面,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愿我们都能好好地活着,就像从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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