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便将要去往前线的申请交给了主编,非常不意外的,他在拿到我申请的那一刻,我父亲就收到了他的电话,但很意外的是,我父亲对于我的这个决定,没有反对,那天夜里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家里,客厅里空荡荡的,母亲回衢州看望我病重的祖父,父亲本来是要一起去的,可商会因战争而要处理的事情繁琐,便只得留下来,我虽然已经下了决心,但还是要告知父亲,我扣响书房的门,父亲便唤我进去,我站在父亲对面,他唤我坐下,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父亲却先问我:“舟儿,可知为父为何为你起名为舟?”我不曾想到父亲会问我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父亲便自顾自地说道:“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济不通。”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却也是个有良心的商人,从前士农工商,商为最低一等,如今我们有能力,也应当是时候,为国家献出一份力,靖儿保家卫国,我甚是欣慰,你虽是女儿,若和平时自当骄矜些,只是现在日军已踏入国家的土地,若是我们熟视无睹,只怕上海,不日也要成为日军的蹂躏之地,到时候,我们该如何自处呢?如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为父自然是支持你,只是你去了前线,免不得要流血,甚至牺牲,你可怕吗?”
父亲的这一番话令我动容,我曾经站在他们身后,享受着快乐与和平,从不知父亲寄予我和哥哥的期望,父亲问我怕吗?流血牺牲,我自然是怕的,可是我要去找我的爱人,他会保护我的,可父亲的这一番话,我突然间觉得,是话里有话,“父亲,我不太懂……”
他便只是笑,“舟儿,以后你就会懂了,人要懂一些事,必要自己去经历一些事,你母亲那边我会劝她,要做一名好记者,要问心无愧。”
“父亲……”
“累了就回家睡觉,父亲给你留门。”我暗自决心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回家好好孝顺父母,却没想到,这竟是我与父亲,最后的诀别。
去战地的手续办得很快,我带着极少的行囊,与另一个同事一同起行,我们很快便到了沈阳,那里与上海完全是不同的景象,不用相机,便是黑白照片的景象,所见之处都是破碎的墙壁,还有破碎的人民,大家的脸上都蒙着灰尘,眼睛里只剩下惊恐,形成了听到大声响便下意识逃跑的习惯,却也不知道往哪里逃,便只是哭,街上有小孩子偷偷捡起发霉的食物大口大口塞进嘴里,还有腐烂的尸体,腐烂到辨认不出性别,我虽震撼,但由于之前在报纸上搜寻各种惨痛的照片里的脸,比我的同事反应要小一点,国军第19军的一位团长接待了我们,把我们带到一个暂时安全的营地,派遣了两个士兵分别保护我们,我悄悄问那个士兵可曾听说过一个名叫方鸿志的人,可他们只是站着,时刻警惕着,不说一句话。
夜里大概一两点的样子,我本就睡得不沉,听到剧烈的炮火的声音,那两个士兵便带着我俩转移,军队与人群在大街上乱作一团,我和我的同事被冲散了,所幸还有一个士兵跟着我,人群呐喊的声音不绝如缕,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在街角哭,她的父母与她一定走散了,或许已经死了,我想过去带她逃走,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一杆枪已经对准了我,“小心!”在我被射击之前,我的士兵为我击毙了敌人,我清楚地看到,日军攻进了城里,我身边士兵的军装让他成为危险的目标,他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便将一把小刀交到我手里,“万不得已时自保之用,快跑!”他用尽很大的力气推了我一把,然后转身对着日军疯狂扫射,他周围那些国军也加入了战斗,但是寡不敌众,我看着他倒下,脑中又浮现出他说:“快跑!”于是我抱着那个小女孩拼命地跑,直到我跑到没有力气,发现鞋也跑掉了一只,我听着小女孩没有哭声,以为她太过惊惧以至于无声,待将她放下才发现她的额前有一个汩汩流血的伤口,应该是逃跑途中被射击到,那样一冰冷的枪,换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真是不公平。
我拿着那个士兵给我的刀,那是一柄锋利的小刀,我看着刀上我的脸,蒙满了灰尘,还有手擦到脸上的血,与刚到沈阳看到的那些人一样,眼神空洞黯淡,我把小刀收好,又往脸上涂了一些尘土,虽然我知道这大概也没什么用处,日军的扫荡速度迅速,很快便追上来,他们在街上抢夺财务,侮辱妇女,我把那把小刀又拿了出来,若是不能自保,我便自尽,也决不被日军俘虏。
枪声再一次强烈地响起来,我定睛一看,国军的增援队伍又冲了上来,日军准备不足,受到重创,我就保持着拿着刀的动作,又惊又惧,直到国军大声呼唤我,让我撤到后方,我才反应过来,国军的长官看到我胸前挂着的记者证,“您是记者?”我只机械的点头,枪声震得我听不清他后来的话。再后来,我就晕了。
等我再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了,躺在他们的临时军营帐篷里,这里尽是些伤员,我赶忙起来,害怕占据了伤员的救援条件,不一会那位长官赶过来,他见我向我敬了个严肃的军礼,“您好,国军第29军一连连长陆抚民”,我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回敬他一个军礼,他见我不做反应,便很贴心的转而与我握手,“申报俞舟,陆连长认识我?”,“前段时间申报有位记者不幸牺牲了,我深感惭愧,这里的消息传不出去,外界不知道东三省竟陷此艰难境地,多亏了你们,大家才能从各处聚集,共御外敌”。
我突然觉得有点羞愧,若不是为了来寻找鸿志,“陆连长过誉了,其实我来,主要是想找到一个人,不知您是否听过,方鸿志或是俞靖这个人?”
“俞靖?黄埔军校第36期俞靖?你叫俞舟,你莫不是他的妹妹?”
“是,我哥哥,可还好吗?”
“放心吧,他还活着,我与你哥哥是军校的同期战友。”
“那方鸿志呢?”
“你说的这位方鸿志,我实在不曾听说过,他也是与我们同一期吗?”
“他是半路参军,应当是属37期。”
“你哥哥刚转去吉林,你暂且先与我们待在一起,另外,我这里有一卷记录战争的胶卷,还请你帮忙,把它公布给所有的人!”
我接过这卷胶卷,觉得心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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