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
周一上午九点,响河坐在冷冰冰的拖布池沿,头靠着门板打着盹。一旁是电钻“噌噌噌”的声音,小平师傅从机器里探出头来,给了昏昏沉沉的响河一记爆栗。
“昨晚上做贼去啦?”
“哎哟,别说起了,昨天去当义工,回家都11点多了。”
“那你要睡也别在卫生间睡啊。”
“不行,趴桌子上被宋经理看到会扣工资的。”
“哦,外面不能睡就在这里睡,你不嫌脏不嫌臭啊。”
响河依旧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回道:“阿姨不刚来打扫过吗……”她挪了挪位子,感觉屁股都被拖布池冻僵了,“小平师傅你在这,还能陪我说说话……”
“顾恒不在,还真没人管得了你了。”
“他在也管不了我啊。”响河闭着眼笑道,很是随意。
“你也就嘴上逞能,上次陈老板的案子谈下来了?”小平师傅从最里间出来,摘掉手套打算洗手。
“你让让开。”
响河站直身体,走到对面墙壁又靠着,脚边是一大摞电线。
她瞅了瞅地上的工具,说:“没呢。他们自己就够乱的了,哪还有时间想营销策划的事情,我打包票,里面就没一个专业做市场推广的人。”
“有也不用找你们啊。照你这么说,这项目是谈不成了?”
“也不是。”响河摸了摸下巴,思忖道:“我们这边的报价不能再低了,这个貌似陈总也清楚。至于一直拖着,我总觉得是他们公司自己的问题。”
和陈加莹接触的这些天,外加前两次去陈总公司的经历,响河发现这家商贸公司看着是大,但里面的组织结构小而不全。职能分工多有重复不说,基本的操作流程和程序都有缺陷。显而易见的是,陈总并不打算在人力资源上多花钱。一到忙季,本来负责行政和市场调研的职员都调去做业务员,当然就别指望他们还能够抽出时间来好好策划公司的营销方案了。
其实就响河来看,与其出钱请一家专业的策划公司做营销策划,还不如多给手下一点提成让他们自己做,不仅节约了不少的开销,而且家丑也不用外扬了。不过,正是陈总对营销策划的重视才能说明了他是个有远见的人。
这样一个有远见的人又为何迟迟不启动项目呢?响河脑子里突然蹦出那日陈加莹与她说的话,随即问道:“小平师傅,你有没有听过‘林风’这个牌子?”
“是不是卖文具的?”
“嗯,他家也做办公用品。林风文具的创意感很强,产品更新速度极快,很受年轻人推崇,所以这几年市场占有率非常高。现在要是哪家经销商不卖他家的货,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做文具生意的。”
“林风的产品设计总监是林董儿子,林风文具就是他送给他儿子练手的,没想到啊才几年的时间……这小伙子有两下子。”
“小平师傅,你怎么知道?”
“谢董和林风的林董是战友,两人私交不错。”
响河眼睛一亮,“你是说,怀真第二大董事,谢志峰?”
不等小平师傅回答,她又追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私交不错?”
小平师傅收拾好工具箱,点上一根烟,乜斜着眼对她说:“我自然是知道,你打听这么多干嘛?”
抽了几口,他就拎起工具箱往外走,边走边说:“叫小宋来通个风,我先走了。”
响河闷不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要走,立马跟在他身后头,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只听她在他耳刮子边压着嗓子说:“小平师傅,我听顾恒说你以前是家具厂做木工的,你还给老板开车。我第一次见你你在刷墙,今天你又帮着修马桶,可是大家都很怕你,顾恒和顾铭也很尊重你。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小平师傅听了,用眼角瞅她,只见她一脸严肃,若有所思。
“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吧?!”
《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隐居于少林藏经阁,日常功课是扫地。在少室山上的武林大会上,他轻轻松松就收服了萧远山和慕容博,不仅能识破各人练功的破绽,更有三尺气墙的雄厚内力,作为小说里的第一高手,他的武功已臻化境。
五十出头的钟小平虽然穿着朴素,但是目光如炬,形容威严,要说他就是集团总经理一点也不为过。
“脑子里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平师傅那小而深的黑瞳仁盯着她,叫她一时半会儿给吓住了。
恰巧这时,顾铭走了进来。
“这里是男厕所,你进来干吗?”顾铭撞见响河,心里惊了一惊。
小平师傅没理他,继续说:“叶董快八十了,你看我像吗?”
响河摇摇头。
“你再看看,我和他像吗?”他指了指顾铭。
说实话,真不像。一点也不像。响河又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
顾铭被两人的对话搞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他越过小平师傅冲响河说:“我哥生病住院了,我上完厕所就去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响河一进病房,扑面而来一股热意。中央空调下的红绸带飘扬着,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响河跟在顾铭身后,中规中矩地向沙发里的人问好。
病床对面的沙发里坐着集团董事谢志峰和总经理顾建华。茶几上放着两杯热茶,泡的是雨前狮峰。加湿器里的雾气在床头散开,响河这才将视线转到顾恒的脸上。
他眼窝深陷,唇色发白,多日不见竟让响河觉得些许陌生。也不怪响河心宽,往日里顾恒总是一副精力用不完的模样,却不想再健康的人若是没日没夜地工作,总有一天也是要遭到身体的报复的。
没了精气神的顾恒,轮廓更加分明,五官虽仍是好看,但总漫溢出一股怯懦而落寞的情感来。响河不觉自己与顾恒对视许久,蓦地被顾铭的声音打断,再回过神去看顾恒,发现他又与往常一样神情寡淡了。
顾铭侧近着问:“屁放过了?”
顾恒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医学上叫‘排气’。”
见响河神情疑惑,顾铭故意提了提音量,好让坐着的两位都听见,他说:“响河可是担心死了,只不过不好意思问,所以我才问的。”
响河一脸迥异,显然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昨夜顾恒下了飞机就已不太舒服,回到家里突然感觉腹痛,于是没惊动家里就一个人来到医院。医生诊断出是急性阑尾炎,连夜给他做了微创手术。早上等麻药消了好一会儿,他才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得到消息的顾总急得连忙放下手头事赶过来。
响河这才注意到顾恒肚子上的引流管,她瞪了一眼顾铭,咬着牙低声质问:“你不是说是胃出血吗?!”
“我以为是胃出血……”
这时顾总插进话来,“以后不可以这么没轻没重的,怎么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来医院了。”
顾恒应道:“就是切除了阑尾,医生说是小手术,我也觉得没什么。”这话他一早上已经说了不下三次,这会儿已有些厌了,说到尾声响河都听得出那股子懒得解释的味道。
谢董笑呵呵地承着他的话,说:“小手术是小手术,但是你也做个开腹手术才稳妥,医生说你急着出院,这么着急干什么呢?”
谁都知道顾恒是个工作狂,选择微创手术就是图它恢复得快。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响河直接问顾恒。
“恢复得好,三四天以后就可以。”
“排气了吗?”
“嗯……应该有吧。”
顾恒没料到响河会再问一遍,面上尴尬了一秒又恢复如常。
“周六公司员工体检,你来吗?”
“看情况吧。”
“我听说切了阑尾要排气了才能喝水,排便了就可以吃流食。平日多下床走动,腹部捂个热水袋,再不行用针灸在足三里处刺一下……反正都是些好法子……”说到后来,响河的声音渐渐轻了,因为她发现整个病房里就她一个人在说话。
她不自在地笑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说:“网上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准不准。”
在来医院的路上听顾铭说顾恒病得严重,她就多问了几句,但绝没到顾铭口中“担心死了”的程度。顾铭喜欢“夸大其词”的怪癖顾恒应该是清楚的,但响河刚才的行径,倒真显得她很关心他。
一贯落落大方的响河在众人的目光下竟显出些忸怩的姿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谢董,小爹,你们回去吧,我没事。”
“顾铭你回家一趟,和爷爷说我没事,把响河也带上,到家以后去我房间把我的公文包给她,”他转头看向响河,“老刘上个月跟的那个案子,叫他继续跟,文件你看过以后复印一份给他。”
响河想起上个月给童欣送香水的那天,和老刘出去谈的项目因为对方总是打太极,以至于响河早不报希望。没想到这回出差顾恒直接去和他们总公司的老总谈了,这会儿通知应该已经下达建州分公司那里,不仅如此,总公司也有意让怀真接替往年的传媒公司,双方将开展新的战略合作。
“总公司那边,你拟好合同发给我看看,没问题了就寄过去。这周五之前一定要搞定,以免夜长梦多。”
顾恒安排好工作,这才微微舒了口气。顾铭先送谢董和爸爸出去,病房里只剩下响河一个人。
响河见没事了正要走,顾恒在她身后问道:“你来跟我说说‘足三里’在哪里?”
虽是询问,语气倒更像是命令。
响河走回病床前,却一动不动。顾恒示意她掀开被子,响河犹豫了一下,像拎起老鼠尾巴一样把被子翻到一边。她伸手进去,捏了捏小腿外侧上某个位置,轻声说:“这里。”语毕,随即抽出手来立正。
顾恒望着她低头时的额发,笑着说:“我以为你刚才不过是照本宣科,没想到你真的知道。”
响河欲还嘴,话到嘴边却换了,她说:“你出差生了病,我作为助理也有一定的责任。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就给我打电话吧。”
响河走向医院大门口,远远就看见谢董与顾铭正亲切地说着话。等谢董上车离开后,响河才走近,随口说道:“你看着和谢董很亲哪。”
顾铭说:“那是自然,我和谢伯伯的女儿还订过娃娃亲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