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虎威镖局的大厅中,参差坐着十几个各色人物。卜天鹰坐在当中一言不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个肥墩墩的老者站起来,皮笑肉不笑道,“卜总镖头,不是我们这些人不讲情面。只是贵镖局一推再推,我们都是生意人,实在赔不起啊。虎威镖局财大势大,若不行…若不行…就先赔一半,另一半记下再说。”
他此言一出,一众人等纷纷道,“就是这么吧”,“张老板说得是”,“卜总镖头,请你给个话吧。”
卜天鹰脸色铁青,半晌不语,抬头向众人扫视一下。众人见他双目中精光四射,登时不由自主噤了声。
卜天鹰缓缓道,“卜某已经说了多次。这次虎威镖局失了各位的镖银,实在是对不住。但就算把虎威镖局卖了也赔不起。方才张老板说了,要我们先赔一半,一半也是十六、七万。各位若看我们镖局上下哪件东西值上十六、七万,不妨就抬了去!”
张老板的胖脸上的肉跳了跳,神色亦不太自然,他清了清喉咙道,“卜总镖头,可不是这么说。我们十三家商铺之所以找虎威镖局,就是看了卜总镖头与贵局的声威。三十三万银子虽不算少,但凭虎威镖局,还不致赔不出吧。可我们这些小本经营的,若再没周转之资,只怕真要关张了。再说,镖局既收了我们的镖资,失镖赔钱,也是天理公道吧。”
他见卜天鹰脸色更难看了,想了想又道,“就算虎威镖局一时赔不出,那玉家呢,江南七大帮派呢?这点银子在七大帮派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吧。”
他话一落,那些人又七嘴八舌附和不止。
卜天鹰还要再说,只听厅口有人道,“不错,江南七大帮派自然不会赖帐不理。只不过请各位宽限几日而已,何必苦苦相逼?”众人回头看去,见一人自门口踱入,面有淡淡忧色,正是玉家少掌门玉流川。
众商户见是玉流川,登时一个个围拢了来,七嘴八舌开言。便在此时,后厅一个声音响起,“不必宽限了,现在就赔你们!”
众人一呆,皆甩头望去。一个身影慢慢从后厅挪出。他左腋窝下架着一支拐,一步一晃,走到众人前,向众商户扫视一下,缓缓道,“此次失镖,是我孟白河之失。你们不必苦苦逼迫总镖头与玉公子。”
众商家见正主孟白河露面,面面相觑。张老板嘿嘿笑了几声,“孟老镖头,您老受了伤。我们还未去看望,今儿倒在这儿见了!这个,这个,镖银么,既然孟老镖头伤成这样,我们那个…再不知变通,也不免不尽人情了。我看,零头就不要了吧,权当孟老镖头的医药费。那三十万么,再缓个三天五日也使得。”
他是这十几个人首脑,话一出口,众人又随声附和。
孟白河却一挥手,“自古以来,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孟某一生走镖,薄有积蓄。这是三万三千六百二十一两银票,我身家悉数在此。各位不妨拿去,先做周转之资。”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上。张老板未料他会如此,只瞪了瞪眼,却不敢去接。孟白河将银票放在地上,直起身道,“剩下的镖银,孟某没有现钱,但也请各位不要再向虎威镖局讨了。”
众商户有人听着不顺耳,正要反驳,孟白河忽地右掌一立,砰地一声正击在自己天灵盖上。谁也料不到他好好说着话,竟有此一举。待惊觉过来,孟白河已是七窍流血,倒毙于地。
卜天鹰与玉流川均距他有几步之遥,事出突然,救援不得。二人同时惊呼起来。卜天鹰冲过去抱起孟白河尸体,眼泪纵横如雨下。他二人相交多年,孟白河又较他年长,卜天鹰一直视其如兄。他也未想到孟白河能刚烈至此。玉流川闭了闭眼,不忍再看孟白河尸体惨状。
一众商户惊得呆了,一个个不由自主倒退开来。玉流川对他们怒目相向,咬牙道,“各位都与七大帮派做生意多年。这么多年,七大帮派可曾失信相负?为了这笔镖银,竟逼迫得孟叔叔自尽。各位可曾觉得良心有亏?”一众商户面上尴尬,但无人应声。
最终还是那个张老板讪讪地笑了两声,“孟老镖头怎么,这可,唉!其实,我们也不过说了几句,”
玉流川一挥手,“孟叔叔如此刚烈。七大帮派的人还能失了他老的脸面么?你们听着,一个月后,三十三万两银子,一两银子也不会少你们的。若是食言,我玉流川就在你们面前一样自尽。”
张老板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都微微点了点头。玉流川又冷冷道,“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一个月之内再来罗皂,别怪姓玉的不客气。”
十几个要账的商户觉得没趣,一个个讪讪退走。玉流川怀中本也揣着几万两银票,今日送来虎威镖局先应付一下局面,岂料孟白河会当众自尽。他知道,孟小山死后,孟白河一直悲痛不已,致有今日之举。
他叹了口气,“卜叔叔,孟叔叔他,”卜天鹰已沉声道,“虎威镖局尚未有如此大耻,如今孟老哥赔上一条命。玉盟主若仍袖手,拼尽我全镖局之力,也要斗一斗如意侯府了。”
玉流川知道,孟白河一死,此事断无善了。但是否真要与如意侯府开战,心中着实没有把握。玉占轩病重,他无奈暂接下玉家掌门,但内心深处仍向往把酒弄箫的日子,无论如何不愿涉入江湖纷争之中。
他沉吟半晌,“卜叔叔,七大帮派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能让虎威镖局独自承担。明晚请到府中,咱们七家商议,你看如何?”
卜天鹰脸色稍和,“世上若还有如意侯府,便没了虎威镖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