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任何事都有个尺度,过头了就可能反噬。中国文化的精髓之一,就是一个“度”。文化自信亦然。
文化自信很好。提倡得正是时候,成效也有目共睹。
近现代以来我们对中华文化的反思和反省,是中华民族轻装上阵、开拓创新的必然要求,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历史功绩毋庸置疑,但也的确存在泥沙俱下、玉石俱焚、矫枉过正、用力过猛的问题,适时对反思和反省再作一次反思和反省,将矫枉过正的部分拉回到应有的轨道,赋予本民族文化应有的尊重、传承和发展,都是必要的。
而且,我们建设现代化国家,必须是经济、政治和文化三位一体的现代化,哪一部分哪一层面的现代化都不能缺失,任何一部分缺如都不能称之为现代化的完成,而文化现代化,必然要求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也即实现中华文明的现代化。这一历史进程,必然要求我们立足于民族文化,立足于文化自信。
此外,就历史发展的中观阶段而言,我们通过数十年、上百年的奋斗,实现了由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历史性跨越,与中国在国际上的经济地位、政治地位、话语权、影响力等相匹配,我们的精神面貌也必然要求更加自信,也可以说是自然而然地会走向自信。这种自信,不仅是因为我们如今的发展成就和综合国力,而且也蕴含着对我们伟大祖国、伟大民族、伟大历史、伟大文化的深厚底蕴的自信。
所以,文化自信的提出,是顺应潮流、顺应趋势、水到渠成的提炼升华,是中国人精神面貌的自然总结,同时又促进了中国人精神面貌的更加昂扬。你看,巴黎奥运会上的中国运动员,一个个自信、昂扬,光芒四射,处处彰显着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和中华民族的蓬勃活力。多么令人欣慰和欣喜!
与改革开放初期的人们相比,新一代中国人特别是90后、00后、10后,对国外的好奇和向往明显减弱,对中华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的地位更为自信,对中西文明的差异有了更客观公正的认识,对不同国家不同制度的优劣有了更理性的思辨,自信、从容、平视,这种集体精神状态为我国深入推进改革开放、建设现代化国家奠定了良好人文基础。
但同时,也有一些现象因文化自信走向极端而引起,值得警惕和反省。
一种是文化保守主义。认为俺们家文化最好,什么都好,没有什么不好,根儿上就完美。只要是传统文化,俺们都一概接受、无条件弘扬,哪怕是已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封建宗法制度、迷信思想等,也不反对它们恢复。俺们的国家,必须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师夷长技以制夷,哪怕是搞现代化建设,也必须是这么个格局。俺们不需要向西方学习,不需要虚怀若谷,所有向西方的学习乃至曾经的学习都是崇洋媚外,哪怕只是有一顶点学习的态度那也必然是舔狗、带路党、软骨头,必须群起而攻之。
一种是文化排外主义。认为中华之外皆为蛮族,哪里有什么文化积淀,哪里有什么先进文化,还不是强盗逻辑、海盗文明?还不是掠夺、侵略、殖民?西方文化即便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论科技、文化还是哲学,那也是偷盗俺们老祖宗的,受俺家永乐大典启发的,源头在我家,你们那点皮毛根本不值得俺们学习。所有西方文化向中华大地的传播都不存好心,都是为了渗透我们、改变我们、肢解我们。我们绝不受你们影响,我们必须建立完全不同于西方、纯粹独立于世界、绝对引领潮流的话语体系。
文化保守主义和文化排外主义是一体两面,因为保守所以排外,因为排外所以更加保守。这类人并不占多数,但却渐渐成了气候,在现实中,在网络上,他们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粗鲁指责,动辄谩骂,深刻影响了深化改革和对外开放的氛围,严重阻碍了我国现代化特别是中华文明现代化的进程和步伐。这种思潮和这很少的一部分人,往往与民粹主义相结合,与狭隘民族主义相结合,与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相结合,展示出极大的破坏力。近些年,网络上出现的所谓锄奸队,现实中出现的个别针对外国人的暴力行为,还有那些蒙昧无知、狂妄荒唐、蛊惑人心的所谓西方伪史论,等等,都是这种思潮的芒刺,不可不引起警惕。
正确的文化自信必须是有尺度的,必须是有界线的,必须是不走极端的。不然,反噬是必然的。正确的文化自信需要引导,需要教育,需要规范。正确的文化自信,应当既是对中华文化高度自信和骄傲的,又是对世界各国文化持开放、包容和学习借鉴态度的;应当既是尊重和弘扬传统文化的优秀部分的,又是对传统文化中的糟粕部分持扬弃和谨慎态度的。一个自信、谦虚、开放、从容、宽宏、进步的民族,才是真正成熟的现代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