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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秋节刚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起来,但是到了中午,天上游荡的云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湛蓝的天空上只剩下一个白花花的太阳,无遮无拦地普照着大地,照在人们裸露的皮肤上,就像大巴掌扇过来,打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停工的哨声一响,胜利砖瓦厂的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摸摸咕咕叫的肚皮,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灿烂的笑容,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把漏出的牙齿衬托得格外洁白。
在闹哄哄的职工食堂里,严梅刚咬了一口馒头,就听厂里的高音喇叭在喊:“制坯三组的严梅同志,请你吃完午饭后到厂长办公室来一趟。”严梅的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厂长这会找我干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飞快地啃完手里的馒头,又喝了两口汤,就匆匆忙忙往厂长办公室走去。
胜利砖瓦厂是一个乡镇企业,也是一个有两千多人的大厂。厂长张志成是一名转业军人,今年二十八岁,一米八的个头,身材魁梧,长方脸,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透着精明和智慧,乌黑浓密的头发,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透漏出这个男人体内蕴含着旺盛的荷尔蒙。
张志成在部队当过班长,荣获过三等功。转业后被安排到胜利砖瓦厂做了厂长的专职司机。因他脑子活泛,精明能干,为人豪爽大气,不久被提拔为厂长助理。三年前老厂长病退,张志成接替了老厂长的位置,正式成为胜利砖瓦厂的新厂长。
严梅是一名高中毕业生,高考时被千军万马从独木桥上挤了下来,以一分之差与大学的门槛失之交臂。在八十年代的农村,高中毕业至少相当于现在的二本。只要读到高中毕业,基本就不用再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严梅先是在村里的小学当了两年代课教师,因她文笔不错,业余时间喜欢舞文弄墨,经常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一些豆腐块文章,也算小有名气,所以被村支书推荐到胜利砖瓦厂做厂长文秘。
当严梅走进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张志成感觉整个房间都被她的光彩照亮了。白皙的鹅蛋脸上忽闪着一对美丽的杏眼,娇小而又挺秀的鼻子像捏上去的,嘴唇红润而饱满,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脑后。身材窈窕,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手里拿着几份报纸,修长的手指像刚剥开的葱白。
“听说你擅长写作,都发表过什么作品?”,张志成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问,“也谈不上什么擅长,就是爱好,没事写着玩的,这些是我最近发表过的文章。让您见笑了。”她说着把手里拿着的报纸递给了张志成。他大致翻了一下,有两首朦胧小诗,看着似懂非懂,还有两篇小小说,都是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张志成对这些没有兴趣,感觉没事弄这些玩意纯粹是无病呻吟。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一篇议论文,题目叫做《农村高考落榜生的出路》,文章旁征博引,文采飞扬,论述的观点是农村高考落榜生作为具备一定知识的人才,如果任由他们回家务农,那是对人才的浪费。乡政府应该积极创造机会,让他们到更合适的岗位上为农村的发展贡献力量。
“你来之前有没有了解过砖瓦生产的工序?”张志成望着眼前这位娇美的姑娘,疑惑地问。“张厂长,宋支书推荐我来的时候说您需要的是一位办公室文秘。所以文秘的工作内容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没错,我是需要文秘,但作为砖瓦厂的文秘,连最基本的生产工序都不了解,怎么当好文秘。”张志成军人出身,说活本来就高声大嗓,听严梅这么说,不免有些不快,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严梅觉得自己也没说错什么,不明白厂长为什么生气。办公室文秘又不用下车间劳动,不知道生产工序又有什么关系呢。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不由得小声嘟囔出来了。
尽管严梅的声音很小,还是被张志成听见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来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温室里娇艳的花朵,需要经历一些风雨,磨磨性子。于是说:“你来我这做文秘可以,需要先下车间锻炼两个月,什么时候对厂里的生产流程熟悉了,你再回我这儿来,这样的安排你能接受吗?”“我可以接受,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严梅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一方面她确实很想得到这份工作,毕竟工资是她当小学教师的三倍。另一方面,他看到张志成挑衅的眼神,不由得激起了她的胜负欲。不就是两个月吗,咬咬牙就过来了。“现在就开始。”张志成说完打电话叫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这是主抓生产的王主任,你以后就是他的兵。”
王主任用他那双金鱼眼上下打量着严梅,看得严梅浑身发毛,“就她这细皮嫩肉的身子板能抗两个月吗?”王主任摇着头对张志成说。“能不能抗,试试不就知道了。”“那就走吧。”王主任没再说什么,带着严梅走了。
严梅根据王主任的安排,这个班组干几天,那个班组干几天,一个多月的时间,像过筛子一样,把每道工序过了一遍,对工厂的生产流程有了大致的了解。人也瘦了一圈,在大毒日头底下干活,虽然戴着草帽,阳光从草帽编织的缝隙里照进来,把一张白皙的小脸变成黝黑的小花脸了。因为总是低头干活,草帽遮不住的脖梗子都晒爆了皮。拿铁锨的两只手上全是血泡。
严梅从小读书,高中毕业后又当了乡村教师,从来没干过力气活。现在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也为争一口气,她豁出去了,一直咬牙坚持着。现在约定的两个月还没到期,她猜不出厂长这会叫她是为什么。
“不错嘛,结实了,听王主任说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在车间干了多久了?”张志成上下打量着严梅,水葱似的人儿,经过风吹日晒的打磨,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了些许沧桑感,再配上一身松松垮垮的工作服,感觉她像完全变了个人,要是混在女工堆里,他还真不一定能把她认出来。
“报告厂长,我再干十天就满两个月了。”严梅说。“你以后不必回车间了,最近订单量增加,厂里新招了很多工人,需要对他们进行培训,你抓紧时间起草一个生产流程手册,详细介绍一下各个工序的操作方法,我让王主任配合你,写完后先拿给我看看,定稿后再联系印刷厂批量印刷。”“好的,保证完成任务。”听说不用再下车间了,这就意味着自己已经通过了考验,严梅不由得又惊又喜。“好好干,接下来看你的了,如果不能胜任文秘岗位,你也只能哪来的回哪去。”张志成见她面露得意之色,就想给她泼泼冷水。
在张志成的精心调教下,严梅进步很快,她思路严谨清晰,文笔优美流畅,撰写会议讲话稿,回复各种信函,草拟商业合同等等,她都信手拈来,完成得很出色。另外,为了加强全厂职工的凝聚力,她在征得厂长同意后,创办了《心声》月刊,自己担任主编。《心声》的创办,使张志成直接能够听到来自一线职工的声音,拉近了干部和职工之间的距离。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有两下子,是自己小看她了。
在张志成身边,严梅感觉自己成长了很多。他的睿智果敢,他的格局,他的眼界都使她由衷地佩服。虽然已离开部队多年,他还保有军人作风,做事雷厉风行并力求完美。如果员工犯错,他会毫不留情地当场批评指正,有时难免让人下不来台,但他绝对就事论事,过后他会想办法找补。比如当她发现严梅把合同日期写错了,立马火冒三丈地说:“脑子想什么呢?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过一会儿,他又笑呵呵地说:“嘿,我说严梅,你泡茶的技术见长啊,茶叶放的不多不少,时候掌握得也好。”他身边的人知道他这脾气,也没人跟他计较。
自古美人爱英雄,张志成的霸气和魄力深深吸引着严梅,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情,都让她感觉这个男人挺爷们的,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清楚他目前的感情状况。他们在一起就是谈工作,从来不聊私事,严梅试探地问过两次,都被张志成怼了回来,说她小小年纪不要太八卦,以后她就不便再问了。
张志成刚转业那两年,说媒的都快把他家门槛踏破了,他一概不见,为此没少挨他老娘的笤帚疙瘩。因为老吃闭门羹,媒人渐渐不登门了。张志成是个事业心很重的男人,他暗暗发誓,不干出点名堂来不结婚。遇到漂亮又有才气的严梅,他是十冬腊月的萝卜—冻(动)心了,他知道严梅喜欢自己,小姑娘的那点心思怎能逃过他的眼睛。但目前工厂正处于爬坡阶段,他不想分心,所以尽力克制着自己。
然而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就跟打喷嚏一样是无法掩饰的。有一个夏天的晚上,张志成去乡里参加一个会议,完事后见天色已晚,就没回工厂,直接回家了。吃完晚饭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道闪电把天空劈成两半,紧跟着一个大雷在头顶炸裂,震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在人们惊魂未定之时,又一串滚雷由远及近依次炸开。张志成突然想起还在工厂加班的严梅,他下午出门时吩咐她晚上加班赶一篇讲话稿,他要在明天的职工大会上用。眼瞅着这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丫头胆小,在办公室看见一只老鼠就吓得大呼小叫的,这会一个人在屋里还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