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请允许我选择孤独。
你们走着,我缓缓在后边。你们投入地交流思念和心得,我只想安静在这心之一隅。
你们回头,看我。
熙攘中,请让我保持沉默。
繁华无边,新潮无尽,人流不止。我行着,前边有你们,可我仍觉荒原。洋人的店里坐着优雅的女士,她顾盼自赏,我感到了颠沛。她猩红的指甲和因整容而年轻的苍老,显着人们自古以来对岁月的无效挣扎,那些表层的抗争总是可怜。
你招呼我,你浅笑。你问我思考什么。
我摇头。我什么都没有思索。
走着,我愈发孤独。孤独真好。
周遭似不存在,我活在我心的天地里了。横笛的牛背少年吹开了杏花,长河从漠漠里无声雄壮地流来,英雄拔剑死有时显得可笑,街市的少女做着肮脏而干净的交易……
和古代好像没差别?而面相里,好像新了千年,不能再新了。
上海滩大亨的举动总能引起小瘪三自豪的模仿,且以模仿之肖为能,引得更小的三们神往膜拜,要跪地喊爷了。不远大楼的拐角,吸旱烟的蓬头老汉投来轻蔑的嘲笑,他小声嘟囔着这些光鲜的可怜,皮囊之优者从不缺拥趸。
重庆小面四面的墙壁有白桦林,有伤残的大象,有艺术家的涂鸦,好像邻居小毛三岁儿子随意的划拉。有王小波的隔界追随,以童稚之墨汁展示近三十年的哀伤。小波不知。架上有诗集,诗集上有灰尘,灰尘上刚刚印上我的手印。十分钟前,这手和一百米外二院病床上的诗人手握过,又很快收回。
台阶引导着我,好像我在上升。四天前锄掉的草不会因为昨天的雨又复活吧?那个说到八里山下看我的远友不会成行吧,他想见的小泉纯如一弯轻动的新月,它会不停念叨我的归去。百里之外,阿沈一定坐在股票曲线前,空调室里的他汗流湿衫。微信圈里,有人在图片展示他在欧洲的行迹,配图文字说那里最接近天堂。
就在同一刻,同一秒。世间。
对面,是研究院。透过窗户能看见一个坐着演算的人,他好像就在那里验算了半生,一次也没起来过。我一直注视他,他死了也不知道会有我的注视。研究院楼下,是吏治整顿部,刚刚在大会上发号施令的老爷脸如死灰地夹在几个大内高手之间,喃喃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凭什么?凭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如有神的安排,楼下,有南方的乞丐敲着碗经过,用吴侬软语唱着《好了歌》,最后自加一句“昨晚高楼喝酒了,酒醉以后温柔了,黄金如山没有了,一切随风都去了……”
你们点了虾,要我吃。我惊了一下。虾被烤得通红,尤其屁股。我拿起虾,剥开,这在浅水任意的家伙,我嘴就是它的坟墓。而它的大表哥螃蟹,还在乱石潜流间横行,不时夹住想去捉它的小童的手。暴雨浊流下来,螃蟹愈加欢欣,能捕得它们的是更加少数了。
到家,槽上的牛看好吃饱了,肚子滚圆。饮了水,拴了。它自倒沫,我自仰躺对月明。想想一小时前的三十里外,竟觉自己如阴间的小鬼,偷偷到凡间一窥,瞥见了另外的世界。我不告诉别人。
这样想着,睡着了。醒来,记下。看表,整五点,不差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