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来自曙光

特拉法尔加·罗第一次遇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那时的他全身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在雪堆中发出微弱的呼喊——也许更像是神志不清的呻吟。这声音引来了也许是这片地区数年来唯一的过路人,罗的注意。

当听见那许久未闻的呼喊,在怀疑“那真的是活物吗?”的同时——虽然说不上多么善良、多么富有同情心,罗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扒开了坚硬的雪堆。

发出声音确实是一个人,一个正因为寒冷浑身发着抖、面色惨白的人。这是低体温症,罗甚至用不着多加思考。他抹开了他脸上的雪,取掉他的墨镜,露出了一张年轻的男孩面孔。前几天外面一直在刮暴风雪,今天早上才停息。罗不知道这个埋在雪堆里的男孩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为何还会出现在这一片死寂的雪原上——如果他真是这场暴风雪的遇难者的话,那这生命力也超乎他想象的强韧了。

因为虽然眉头紧皱,面色苍白,但是他还活着。

罗便不再多想,半拖半拉地将他抱起,带他穿过了半个雪原,带到了自己的临时小窝里。这个“小窝”原本是一座农场,上面的建筑已经被摧毁了,只留下了布满了灰尘的地窖。但是幸好这个地窖的保暖能力还算优秀,也未遭到很大的破坏;当罗来到这里时,里面还剩下几百瓶结冰炸裂的葡萄酒。罗不喝酒,自然也不认得那些酒昂贵与否——因为它们的主人早就消失无踪。不知他们是成功去南方避难了,还是冻死在了这场大范围的冰灾中——亦或是死在了人残杀人的战争中。

将男孩安置在他那间小窝里以后,罗便开始为他做紧急处理——虽然他并不是医生,但是对于怎样处理体温过低、濒临死亡的人时,他比任何人都熟练。所幸这男孩的全身装备的防护性足够强,四肢没有大范围的冻伤,不至于截肢。

罗看着他脸色渐渐好起来,才离开他身边;去木架上取了一瓶还算完好的红酒,放在他的小炉里煮了起来。从寒冷濒死状态中转醒的人要是能喝上一碗热红酒汤,一定是天下至福——这件事还是多年前柯拉先生在冰冷的荒原之上救他一命时教给他的。

过了一会儿,罗听见了床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山治……索隆……你们在哪里……娜美……啊!”

男孩大喊着从噩梦里惊醒,一脸没睡醒的迷糊,看了看周围嘟哝了一句:“原来是做梦啊。”然后又啪叽一下倒回了床上。罗看着好笑,端着热红酒走到了床边,看着男孩躺下以后又猛然弹起来:“不对,不是做梦,我记得我们确实……”

他终于看见了站在他床边的罗:“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你见过我的同伴们吗?”

罗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如果我没有路过的话,你刚刚差一点就冻死在外面了。先把这个喝了,暖暖身体。”

“啊,哦……谢谢你。”他接下了热红酒,大喝了一口,立即软绵绵地感叹道:“真~好~喝~啊~感觉全身都热起来了!超厉害啊,这个是怎么做的?”

“红葡萄酒加热,再放些调味料就够了。”

“真厉害啊,以后我也要给山治尝尝让他做给我们喝!”

罗看着他大口大口把酒喝完以后才继续开口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人?”

“我叫蒙奇·D·路飞,和同伴们从赤道开破冰船到这里来探险的。但是在大风雪中和他们走散了,请问你有见到我的同伴们么?他们中有一个很容易迷路的绿藻头,一个做饭很好吃的金发卷卷眉,一个橙色头发的财迷小气鬼,一个鼻子很长的……”

“慢着,”罗忍不住打断了数着自己同伴的路飞,惊诧道:“探险?!”

“是啊,我们一起组成了一支探险队,名字叫草帽探险队!”

罗摇了摇头,心中有些震撼。

“这临近的城市、国家早就彻底毁灭了,别说人了,连一个活物都没有,你们为什么要来探险?”

人类的意义已经被抹去,真正的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如今再探险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们要去弗雷凡斯找一种石头啦,叫铂……铂……铂什么的一种石头,总之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石头!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见到我们同伴们啊?”

罗摇了摇头。

“没有,在当时那片雪原上我只发现你一个人。”

弗雷凡斯和铂铅对罗而言都是十分遥远的名词了——弗雷凡斯就是他的故乡。在他十岁那年,冰灾发生了。冰灾之后产生的是大饥荒,而大饥荒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战争。恐慌的人们为了争夺所剩无几的粮食引发了争斗,可到最后……无论是战胜国,还是战败国,如今都已经成为了无尽风雪中的高大坟冢。

“这样吗……”路飞看起来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知道弗雷凡斯在哪里吗?我想去那里看看。”

“知道是知道,就离这里不远,但是,”罗忍不住问道:“你不打算先找你的同伴吗?”

“这里太冷啦,电话虫没办法生存,我也没办法联系他们。外面也是一模一样的大雪原吧?也没办法留下什么记号。既然我们的目的地都是同样的地方,那么在目的地见面就好啦。”路飞看了一眼罗的脸色,补充道:“放心啦,我的同伴都是很强的人!他们一定能活着到弗雷凡斯的。”

罗有些哭笑不得,他很想张口提醒路飞一句,如果不是在这不可能遇见其他人的冰原上桥遇到了他,那么路飞就将死在这里。但是转念一想,他还是没有开口。这个男孩十分独特——能在这个全世界九成的生命体都死光的今天,还能兴致勃勃地在无人荒野之上探险的人绝非寻常之人。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活生生的人类了,而这么多年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又一次提起了他的兴趣。

最后他也露出了微笑:“好啊,弗雷凡斯是我的故乡,我可以带你去那里寻找铂铅矿。”

即便早已对人类不抱有希望,但也不会拒绝。正如他没有眼睁睁的看着路飞死在雪堆中一样。

“你叫什么?”

“特拉法尔加·罗。”

他们又休息了一天,其间路飞醒来后就开始生龙活虎地四处乱窜,而罗认为多运动有助于血液循环,便和他一起在地窖中走动起来——不过目的是收拾好路途上需要的食物与道具,准备出发。

罗拥有的食物只有许多块冰冻黄油、蛋白棒和维生素片,路飞略微抱怨了一句“没有肉啊,真可惜”——然而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在一片死寂之中,动物肉的富有的意义已经比它本身的价值高了千万倍——灭绝动物的基因库,与人类一同乘坐在这迫近沉没的方舟上的旅行者,历史与记忆。罗的黄油与蛋白棒来自于过去收留了他的那座堡垒中的库存——堡垒的建造者一定想象不了,几百年后的世界,已经再也不需要刻意用其他能量来保持冷库的冰冷了;而那座堡垒,也不再是他的家了。

第二天早上,在离开之前,路飞又在他们居住的地窖顶上的白雪上用热红酒倒下了几个鲜红的字。罗辨认了出来,上面写着:“奥罗拉,草帽,弗雷凡斯”,还有一个大大的尖头。路飞说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给他的同伴们留下的记号。他们如果看到,就知道他将要往哪儿去。

“奥罗拉是什么地方?”在身边走着这么一个蹦蹦跳跳的同行者时,饶是罗也没法继续沉默下去。他开口向路飞问起那时路飞写下的地名,那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奥罗拉就是我们的联盟,我们所有人都是从奥罗拉来的。”

“现在幸存人类的联盟吗?”

“嗯,奥罗拉就在赤道的边界。虽然也冷,但是人不至于在路上冻死。特拉仔你真的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吗?好厉害哦!”

“我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了。”经过这短暂的相处,罗已经知道让路飞改口好好叫他的名字已经不可能了,便很自然地习惯了这一点:“草帽当家的,奥罗拉有瘟疫吗?”

“你是说那种不知道为什么人就会在睡梦中突然死掉的不可思议的疾病吗?”

“……”罗止住了自己吐槽他的冲动,回答道:“嗯,就是那种病。你们那边的研究有什么进展么?有没有开发出特效药?”

“这些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的同伴中有一个医生哦!是一只长得很像狸猫的驯鹿。他一定能告诉你很多这个瘟疫的事情吧。”

罗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继续行走在这一片雪原之上。

灾难总是不会停住自己的脚步。罗不知道这种瘟疫在奥罗拉叫什么名字,但是在他居住过许多年的堡垒中,这种瘟疫被称为冷菌症——这也是罗能成为一个半吊子医生的原因。在剧烈的气候条件变化中,最先发生改变的是那些敏感的微生物。在灾难开始大概七、八年后,人们还没有从饥荒与战争中捱过来的时候,冷菌症就悄悄来临了。潜入人们的身体中,让人们愈发虚弱,最后在睡梦中被带走整个生命。那是某一种原本相当稀少的嗜冷性真菌在这冰冷的世界中存活下来的佐证——也许它真的没有这么难以治愈。可那时没有大型疾病研究中心了,没有知名的医生了,也就没有了治愈方法——国家机构已经被毁坏殆尽。

罗还记得在少年时代柯拉先生和多弗朗明哥无数次为如何处理冷菌症患者而爆发的争吵——而最后,他们所有人,无论是自私的人还是无私的人,善良的人还是邪恶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被这同一种病症夺去了性命——死亡总是公平的。无论他看了多少真菌症的医学书籍,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点。

他,特拉法尔加·罗,自从幸运的从饥荒和战争中幸存之后,又一次从瘟疫中幸存了。

弗雷凡斯距离他们所在的农场很近,近到只有半天的路程。自从弗雷凡斯被战争毁灭后,罗就没有再一次踏上这里的土地过了。如今他再一次踏上了这片死域,心境已和多年前离开这里时完全不同——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生机勃勃的男孩陪同他一起。他在记忆里搜寻着可能查询到铂铅矿山资料的地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地点。

他们走上了一座广场。覆盖着白色的雪,也许上面凸起的东西是结冰了的尸体。在他童年,灾难还没有发生时,他经常与自己的妹妹到这里来玩耍——那时春日和煦,阳光照在身上时的温暖那样普通,却已经成为了现在的奢望。人又怎么能责怪末日呢?他看着在身边毫无察觉地继续行走着的路飞,心情复杂了起来。

他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吗?”

“我问你……你们为什么要找铂铅矿?那种有毒的、带来灾难矿物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禁止采掘了。即便要用到铂铅的特性,也有其他矿物代替吧。为何还要千里迢迢地来这片彻底被冰封死的北海寻找?”

“嗯,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贝加庞克说铂铅是一种特殊的矿物,能够一下子散发出巨——大的能量,用这种能量我们就能再一次拥有温暖了什么的……我不太明白啦,我们探险队里有一个叫弗兰奇的家伙,他可是很懂这件事呢!”

回归温暖……真是愚蠢的梦想啊。

罗想叹气。

“路飞,你们奥罗拉的人是怎么看待这次灾难的?”

路飞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很摸不着头脑:“看待?是什么看待法?不就是一次冰河时代吗?冰川把全世界淹没这种很厉害的事情,我听他们说这种事情已经在过去发生了四五次呢。真厉害啊,这么大规模的灾难,竟然……”

“不是。”罗打断了路飞:“不是,这不是冰河时代那种级别的灾难。你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就兴冲冲地出来寻找所谓的希望了吗?这一次并不是冰河时代,而是地球,我们所在的这颗行星,正确确实实地离太阳越来越远。总有一天,也许过不了多少年,这颗星球就会因为缺少太阳的能量而彻底被冰封,那时人类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无论是建立能量站,还是组成幸存人类联盟,这颗星球都迟早在绝对零度的宇宙中失去所有温度,变成一颗冰冷的死星。所有人类、生物都会灭亡,无一幸存。”他说了一长串话,有些气喘,继续道:“路飞,就算这样,你还要继续探险、继续寻找吗?”

路飞盯着罗的脸,表情有些生气,又像在看什么怪物。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现在又没死,那我就要继续探险!我才不管什么灭亡不灭亡呢,如果有一天真的要死那再死也不迟,现在我还有好多要做的事情呢!”

罗也有些生气了,却不知道是在气面前的男孩,还是气自己。

他看着面前男孩气鼓鼓的表情,心想他墨镜下的眼睛一定像曙光一样明亮。所以罗先软化下了态度,说道:“……算了,我带你去大图书馆吧,那里面大概就能找到铂铅矿山的位置了。现在天也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吧,否则熬不过夜晚的。”

他们继续在城市里摸索着前进,终于凭借着罗模糊的记忆终于走到了大图书馆的馆口。这里是他年幼时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仅次于刚刚路过的广场和自己的家里。他和路飞想办法推开了被冰封住的大门走了进去,可里面的光景让罗沉默不已。

到处都是被冻死的尸体,还有无数黑色的灰烬。记忆中那层层叠叠的朴实美丽的实木书架大半已经消失,而书架上的书也同样。从门缝里刮进来的风吹起了火盆中残留的余页。

罗几乎能想象的出来,那些用光了一切取暖手段的人们是怎样聚集在大图书馆里,渴求用烧书的那一丁点火光得到温暖,最后却依然无可奈何的走向死亡——他甚至没能想象到,在那一次战争惨剧中,竟然还有人能存活下来。罗感觉到了一丝挫败。他转过身对路飞说:“看来在这里也找不到资料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等明天再继续吧。”

路飞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到了夜晚,用便携暖炉填了燃料在图书馆的一个小房间里点燃后,罗又开口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路飞说话。

“过去弗雷凡斯先是因为饥荒造成的战争毁灭过一次,而我的父母妹妹都在那次战争中丧命,而我也在那时离开了弗雷凡斯。那时候,我想,人类这么垃圾,果然还是全部毁灭了的好。我甚至因为世界末日而感觉到高兴极了。可是那时的我却又一次被人类拯救了。”

火光很温暖,罗眯了眯眼睛。

“不可避免的死亡、不可避免的毁灭……我一次又一次在心中问自己,为何还要坚持,为何还要活下去?所以我主动避开了所有人类可能的居所,耐心等待属于我的死亡的降临。”

“那现在呢?”已经钻进睡袋里,似乎快要睡着了的路飞开了口。

罗没有回答。

第二天,罗和路飞都醒了个大早。外面的太阳还没亮,路飞已经精神百倍地做起了热身跳跃运动,而罗还是耐心地重复着往日做了千百遍的切黄油的动作。路飞看着黄油瘪了瘪嘴,说:“等你见到我的伙伴了,我请你吃一顿好的,我们带了很多不一样的事物,保准比这黄油好吃。”

“好啊。”罗应允了下来。

吃完早饭,一切准备妥当后,罗和路飞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早晨的曙光已经升起,路飞还是和之前一样,乐观而充满活力。罗看着走在他前面的路飞影子在曙光中飞舞的样子,突然有些羡慕。昨天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也许像路飞这样的人,才是在这颗星球上千百年来一直生存至今的人类真正的样子。

而在路飞面前方向的更远处,在朝阳的下面,又出现了许多个不一样的影子,同曙光一起走来。就连罗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路飞已经兴奋地冲上前去边挥舞着双手边大喊着:

“喂——————!我在这里!索隆!山治!乔巴!娜美——!喂————!我在这里!!”

他们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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