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傻姐姐那坎坷的命运,我是逃脱不了干系的。从我还是一颗受精卵时,我俩的命运就纠缠在了一起,千丝万缕。自懂事起,每次看到她愁眉苦脸,我总觉得亏欠她很多,于是也就尽己所能地去包容她,呵护她,帮助她。
在我出生以前,我的傻姐姐被寄养在我们家。那时她还没有经历过生活的苦难,也没有人说她傻乎乎。小时候的她,甚至可以说是聪明机灵,眉清目秀,乖巧懂事,人见人爱。她在我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像每一个小公主那般自由快活,无忧无虑。奶奶的疼爱温暖了她的童年,即便今日,在奶奶去世后的六七年里傻姐姐依然会梦见她。我父母视她为亲闺女,有啥好吃的好喝的也都优先给她留着。妈妈把她打扮地漂漂亮亮得,无论是饭后散步,去邻居家串门还是下地干活,也都把她带在身边。以致村里人好长时间一度认为她才是我妈的亲生闺女。比我年长十岁的哥哥更是对这个小妹妹喜欢的不得了,时不时抱着她出去玩,或者把她举到自己的脖子上,让她尽情地“骑大马”。不得不说,我这个亲妹妹都没有享受过此等荣幸。在哥哥眼里,傻姐姐比之后到来的我更漂亮,更可爱。
如此其乐融融的画面,伴随着妈妈的怀孕而结束了,确切地说,傻姐姐的幸福生活结束于我出生的第三个年头。前前后后,傻姐姐在我家度过了五年的美好时光。其实,姑姑在把傻姐姐送到我家之后,就没盘算过把她接回家。傻姐姐在家排行老二,姑姑为了要儿子,接二连三地生孩子。在我表弟出生之前,姑姑接连生了五个闺女,老大和老三留在了家里,老二送到了我家,而我素未谋面的老四和老五在出生的那一刻便被抱走了。至于送给了谁,大家都无从知晓。老大和老三在自己家里备受宠爱,唯独老二漂泊在外,享受着的只有姥姥家的温暖。我那严厉的奶奶,在傻姐姐面前毫不吝啬她的慈祥,那叫一个疼爱。姑姑没有接姐姐回家的打算,那么奶奶就开始为她的着落操心了。她不止一次地劝说我妈,让我妈打消把我生下来的念头,说把傻姐姐留在我们家当亲闺女养,跟我哥做伴挺好的。不仅说给我妈听,见到我姥姥也不停地唠叨,让姥姥劝我妈不要再生二胎了。而且我出生时赶上计划生育特别紧,据说可能被罚得倾家荡产。就在如此紧张的情境下,幸亏我妈英明,力排众议地把我生了下来,否则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那时我们家有个奇怪的现象,我至今都不能理解。我一出生并没有心安理得地在家里成长,而是被悄悄地送往我舅舅家养着。而我小妗子在我待在那的三年里,连续又生了两个表妹,一个送到了她姥姥家,一个送到了我家。于是我表妹在她姥姥家生活,我在我姥姥家生活,而我表姐在她姥姥家也就是我家生活。这样的安排像是一个障眼法,但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过确实避开了罚款。因为超生,我们都是黑孩子,在亲戚家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我们家总共三间屋子,却养着两个别人家的孩子,表姐在东屋,表妹在西屋。两个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我爸实在受不了这种生活了,一拍大腿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各回各家。于是,我在三岁时回到了自己的家,而表姐自此踏上了她吃苦受累的人生旅程。
若干年后,妈妈看到傻姐姐迟钝、倔强、叛逆的样子,不无感慨地说“幸亏当初生了你,要是留下她,怕是个累赘呢”。可我总会设想,如果表姐在我们家长大,也许就不会变傻呢,也许命运就不这么悲惨了,谁知道呢。
我时常会记起,我跟傻姐姐依偎在妈妈身旁,听她讲我俩的身世传说。妈妈说,那年夏天,我路过一个大水湾,里面有青蛙欢快地在叫。一个喊“咕”,一个喊“呱”,我就把它们捞回了家,就变成你俩了。在我懵懂的童年里,我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如果真如妈妈所言,我宁愿没人打捞起表姐,就让她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青蛙,快乐地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