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漫长的冬季，三月初，行道树的树坑里，临街院子的栅栏间，黄水仙(daffodil)就开始露头了。虽然以希腊神话中陶醉自己的倒影，落水而亡的美少年(Narcissus)为学名，但这种小花其实朴实得很，就像北京早春的迎春花和连翘花，在随便什么角落都可以黄灿灿地开成一团。西雅图附近的园艺农场会组织黄水仙节，市中心著名的派克市场(Pike Place Market)，也有向过往路人赠送黄水仙的活动。
三月底，需要密切关注华盛顿大学的花讯和天气预报，晴天的周末起个大早去华大广场赏樱是全城性的活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草地上铺开毯子，席地赏花，俨然是东京上野公园的情景。进入四月，为期一整月的郁金香节在西雅图北边的Skagit山谷正式开幕，一望无际的大花田好像彩虹地毯，花期最盛时，高速上的车流能堵上两个小时。待到节日结束收割花朵，派克市场上五刀一大捆的各色郁金香，可以让西城人的房间明丽好几个星期。
在春天，比流转的花期更让当地人关注的，是华盛顿州徒步协会(WTA, Washington Trail Association)的远足路线状况报告，山间的雪是否已经消融，徒步小道上是否泥泞，这些信息每天都由护林员和打先锋的徒步爱好者发布在协会网站上。群山环绕，植被茂盛的西雅图在春夏季节是户外爱好者的天堂，经常被阴雨憋闷的西城人也格外喜欢亲近自然。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达以从前的印第安居民命名的月人关(Snoqualmie Pass)地区，爬山览胜，寻湖探幽，或者干脆从老虎山(Tiger Mountain)山顶坐滑翔伞飞下山，体验一把御风而行的感觉。
还不满足，可以买一根钓竿，一份执照，学习一下钓鱼技巧。西雅图周围有大大小小的山间湖泊，每年春季，渔季开始，渔政部门会向湖泊内投放鳟鱼，供钓鱼爱好者垂钓。进阶人士配备高级工具，乘船出海，玩海钓。认识的一位产品设计师朋友则擅长飞钓(Fly fishing)，需要穿上特制的防水衣裤，站在激流中间抛钩，利用抛线手法和水流状况模拟饵的活动，吸引鱼儿攻击上钩，可以算是真正的姜太公钓鱼了。没技术又耐不住性子如我，也可以准备点臭鸡腿，去海边的金门小镇(Golden Gate)挖蚌壳，抓螃蟹，小镇设施也挺完备，游客中心还提供潮水涨落时间表供捕蟹人参考，不过要小心狡猾的海狮经常会把鸡腿偷走。
在西城两年，最喜欢的还是爬山野游。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城市，也能把淳朴的自然野趣和便捷的都市生活结合得这么好。
三四月间，西城东边的山脉已经是春草丛生，北边的山脉往往还是白雪覆盖。穿上防风的滑雪外套，登山鞋，从春花烂漫的城市一头扎进肃穆静谧的雪山，用一次雪中远足当做滑雪季的终结，爬山季的开始，也是很有趣的体验。距西城两个小时车程的北部有一条环山高速(Mountain Loop Highway)，是北瀑布山脉的走廊，两边散布了各种难度的远足路线和露营景点。
大四山冰洞(Big Four Ice Caves)是这里最简单的一条线路，来回只有3.5公里，在雪季却比想象中艰难的多。山间经过一个冬天的积雪，很多地方雪深到小腿，即使是沿着前人踩出的小径行走，也需要把脚从雪堆中费力地拔出来，走不了多远就双腿发软。走在万籁俱寂的雪原之中，只听得见自己踏雪的咯吱声，和棕红色冷杉抖落下雪片的簌簌声。穿过散布着寒潭冰瀑的冷杉林，眼前豁然开朗，广阔的雪原尽头，是通体积素的大四山，翠得发黑的松林镶嵌其上，飞雪洒空，天地间只剩下两种颜色肆意皴擦，忽然就走进了王维的诗与画中。
东边的徒步线路则早早积雪消融，因为离城市较近，游人很多。晴朗的周末，一大早开去热门线路，停车场里已经是车满为患了。有拄着登山杖的老者，只带一瓶水，跑步上下的少年，也有背着一两岁孩子的年轻妈妈。在西雅图的第一个春天，认识了Z姐姐，看起来温柔沉静的她，竟然是玩技术攀岩，带队多次登顶雷尼尔雪山的资深登山家，因为有孕在身，才来组织一些简单的爬山活动。跟她一起爬山的日子里，学到了很多徒步野游的常识，也体会到，长期与自然亲密接触的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坦荡与开朗，如同山间清凉的风。
爬山会上瘾，在上山途中，累的汗流浃背，腰酸腿痛的时候总是想着，再也不来找罪受了，等到登顶，山风浩荡，极目远眺，城市湖泊，山川海洋都一览无余，吃着自己做的三明治，爬友的炒面，又好像活了过来，盘算着下周去爬哪座山。在爬山途中偶遇两次的山友说，他把登山当做是一项冥想功课。Z姐姐则告诉我，不要说征服哪座山，自然的广博与浩大是对人类的赠与，人类很渺小，远远谈不上什么征服。
宅师傅来了，会一起去稍微远一点的国家公园。华盛顿州有三个国家公园，雷尼尔山(Mount Rainier National Park)，奥林匹克(Olympic National Park)，北瀑布山脉(North Cascades National Park)，离西雅图的车程在两个半小时到四个小时之间。
八月是去雷尼尔山的最好季节，沿着仙境小道(Paradise trail) 一路攀登，长串的紫色吊钟花，大朵的黄色虎百合，被称为“仙女拖鞋”的粉色布袋兰，还有许多叫不出来名字的绚烂野花铺满了嫩绿的高山草甸，夹道迎接游人。山顶的白雪终年不化，登顶需要专业训练，不过即使是普通游客，也可以穿着短裤短袖在八月玩雪。运气好还可以看到山顶出现平滑如透镜一样的云帽，学名荚状云(Lenticular Cloud)，边缘有时有炫丽的色彩，被称为”华”，英文是Corona，正是科罗娜啤酒的名字。在八月满目青翠的山间，踏雪赏花，观云饮华，仙境名副其实。
奥林匹克国家公园在西城所在的奥林匹克半岛北边，公园的西北两面都濒临太平洋。国家公园的介绍手册上说这是个”三位一体”的公园，既可以在飓风山脊(Hurricane Ridge)登高远望，也可以在Sol Duc的矿物温泉边租间小木屋，沐浴在密林深潭中，或者在非常罕见的温带雨林Hoh中行走，冷峻的乔木被各种青苔和寄生植物缠绕覆盖，颇有些诡异神秘。公园内的小镇Forks全美降雨最多，常年阴霾，就是暮光之城的故事发生地。而我最喜欢的是沿太平洋边的101景观公路一路向南，这条公路串联起从加拿大到加州的整个北美大陆西海岸线，和平行的火车线路海岸星光列车(Coast Starlight)一样，是想深入了解沿途自然风光的最好选择。在公园内，公路边的红宝石海滩(Ruby Beach)完全超出了对人们海滩的通常想象，没有细腻的沙滩和灿烂的阳光，而是仿佛《寂静岭》中一样，终日弥漫的雾气，粗糙的石块，和惨白的断枝。太平洋阴沉地咆哮，苍凉得好像是世界尽头。
北瀑布国家公园对于走马观花的游人可能没什么特别，却是露营爱好者的梦想之地。公园内的很多景观不通公路，需要背包徒步数日才能看到，连露营地都需要划小艇进入。可惜，至今还没有机会前往。听走遍北美的Z姐姐评价，这是她眼中最美的国家公园，心向往之。所谓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大概也就是如此。不过，与临川先生的体会不同，在我看来，广袤山野之间，个人的志与力很多时候都无足轻重，能静静对着一山一湖坐看片刻，已经是一大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