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识孔方兄
据说孔家出了两个大人物。一个排行老二，学问很大，据传他酿得“一坛好杏”，万古流芳。另一个据说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能起生死而肉白骨，甚至可以役神使鬼，偷天换日。听说好像和什么“天官老爷”，“地府阎君”都交情莫逆。
奇怪的是如此神通广大的一个人物至今名分未定，在孔家的排行问题上一直悬疑，像是一个谜，令人颇费猜想。也许是实在不好给两兄弟分出个长幼尊卑，加之这哥们儿圆颅方趾，大眼阔口，性情古怪，行踪飘忽。于是大家伙儿都戏称之为“孔方兄”。
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曾和孔方兄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似乎还很单薄的样子，但我却感到很亲切。之后又过了两三年，再见到孔方兄的时候它就强壮了一些，但仍是很瘦小，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特别是过大年，我一大早就见到他，他的衣服颜色很鲜艳也很洁净，我知道小孩子过大年都有一身漂亮的衣服，孔方兄自然也不例外。
或许是过年油水丰足的缘故，他的脸色很红润，且富有光泽。过完年由于要赶功课就很少见到孔方兄，但他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他那一张富有光泽的脸。
听说孔方兄还有一个小妹，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由于自小爱臭美，会时不时地拿出一方镜子来照。或许菱形的镜子显得脸瘦的缘故，她就把小巧玲珑的镜子拿出来经常去照。我怀疑这是一种心理作用的暗示，但孔小妹却很不以为然。大约是感动了上天，经常照菱形镜子的小妹居然真的好看了起来。圆圆的额头，瘦削的脸，尖尖的下颏，简直就是美女一枚。
菱形的镜子虽小，做工却很精细，镜边镂刻有极其漂亮的花纹。很像是梅花的样子，不过这是后来见识过真正的梅花才认识到的。也正是这个缘故，孔小妹也有了“高大上”的雅号，大家都叫她“菱花镜”。她不以为怪，甚以为美，居然愉快地接受了，像是得到了别人丰厚的馈赠，甚是感激的样子。但我总以为那仍旧是臭美的心理在作怪。看着她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真是拿她没办法。
“菱花镜”人说不上好看，我以为。但也不算丑，脾气性格倒是不错，很随和。不乱发脾气是最让人赞赏的，只是很小气。自和她交往以来从没见她大方过，这一点倒是和她的体格是相宜的—小巧玲珑！记得有一次请她吃饭，花去了我半年的积蓄，这积蓄本来是要买书的。
当时大概是看上了干宝先生的一本什么《搜神记》，价格约七八元的样子。但经不住她死缠烂打，一顿饭就把我的兜囊搜刮干净，于是后来再不搜什么“神”。不过这于她来说像是打了一个大胜仗，后来想到也想分得一点“战利品”，总之她家有的是钱，只是太小气。
当我提出要分点“战利品”时，想不到一向小气的“菱花镜”居然痛快地答应了。“我的天！这么小气的人居然也会请人的客。”我当时似乎也得到了胜利，我想象着我的胜利成果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否也要打她一次“土豪”呢？
没过多久，“菱花镜”请我吃了早餐。两个包子，素馅。韭菜鸡蛋，算是有点荤腥；一碗小米粥，黄巴巴的颜色。不过“菱花镜”也不搞什么特殊，一式两例。真让人佩服她的会过日子，相信今后嫁个老公，两口子绝不会喝了“西北风”。日子就这样过着，很快就到了高考的日子，我忽然很想念“孔方兄”了。听小妹说，她哥哥出去“做大事”去了，我也不知做的什么大事，只是想见一面而不得其便。
“菱花镜”倒是出落得越发苗条了，走起路来如风摆柳，又似一根修竹，妖娆妩媚。谁能想得到曾经的，不起眼的小破妞也能发育得如此标致呢。只是有一样不如人意，那就是“菱花镜”身上有一股“狐臭”味，她自己是闻不到的。
这好像只能远观而不能亲近之，这和兰花就有了区别，兰花远闻幽香，近之无味；而“菱花镜”远看曼妙，近身却有狐臭味。我也讨厌她的“狐臭味”，后来就慢慢地疏远她，不想再和她来往，但看到她孤孤单单，又楚楚动人的样子终于还是不忍心。
也许是“久入芝兰之室”，竟久而不闻其“香”。之后想想，当时自己是少年意气，过于清高了。“菱花镜”是好女子，对朋友始终是不离不弃的。后来终于见到了“做大事”的孔方兄，这一次见到孔方兄，颠覆了我之前对他的印象，简直太让人崇拜了。印象中我好像没崇拜过谁，包括我的生身父母。但孔方兄绝对是一个例外。
见到孔方兄大概是八九月份。天气不算太热但我却内心如焚。高考业已结束，一纸飞书从古老的东都洛阳落在我的手中，梦想的翅膀在心中“扑棱棱”的，甚不安分。只是心情太沉重，好像笼中之鸟，徒劳挣扎，无所适从。谢天谢地，终于见到孔方兄了，他于我来说不啻一颗大救星。
孔方兄已经不是昔日的孔方兄，而我仍是原来的我。他的脸色愈加红润有光泽，我怀疑他是保养得好；身材也越发的强壮，说不上虎背熊腰，至少也是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精神气质实在让我有些窘迫，有一种“珠玉在侧，自惭形秽”的压迫感；他穿了一件楮皮制成的大衣，据说这种料子极名贵，但我从来没有见过。
曾听说过这种楮皮的质料犹如宽大的青荷叶，无论什么样的水见到它都是浮滑而过，不沾染一丝污垢，看来这种料子是防水效果极好且极洁净的面料。只是不能防火，看来这种料子的大衣见到“火神爷”也是要匍匐于地，磕头求饶的。
我还没说几句话孔方兄就打断了我。我至今都能记得他的那句神采奕奕的话：“包在我身上！”五个字转化为一颗“定心丸”，令我的身心很放松，也很安稳，同时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我深刻地感受到孔方兄身上具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精神气质。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是平静的，态度是稳健的，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孔方兄为我打开了困鸟的铁笼，梦想的翅膀得以展翅高飞，凭孔方兄一己之力终于把我送上了发往东都洛阳的快车，滚滚的车轮迈着沉重的脚步开始缓缓前行。
后来听说孔方兄把我家仅有的一头牛牵走了。但我不信，气度恢宏如孔方兄怎么会要人家的一头牛呢？孔方兄是极忙碌的，经常早出晚归。我曾经问过他在外面做的什么大事，他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我气极了，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冲他嚷了起来。
“阿堵！你太令人失望了。不要忘了，小妹可是经常和我在一起的，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阿堵是孔方兄的小名，平时他不喜欢人这么叫他，这个名字对孔方兄来说似乎有一种极强的侮辱性。天地良心，我素常是极尊重孔方兄的，何况他给了我莫大的帮助。说过这些话我又感到很后悔，甚至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孔方兄先是一愣，红了面皮，之后又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头子，娓娓地说道：“哥们儿，言重了。这些年我在外面是做了一些所谓的大事，甚至有的还惊天地，泣鬼神呢，只是暗无天日啊。
我曾经和夜行人一起翻山越岭，遇到强人杀死我的同伴把我虏了去。他们先是把我装进一个蛇皮口袋里，拎着我，背着我，有时也抱着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对我这么好，恐怕是我很温暖的缘故吧。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怕严寒酷暑，冬暖夏凉是我的特殊体质。
最后他们又把我扔进车子的后备厢，一路颠簸着进入一个大院，好像很阔气的样子。在密不透风的暗室里我被他们掀翻在地，五花大绑，又被锁进了保险柜。你知道我是最不耐寂寞的，“不自由，毋宁死”一直是我的人生格言！”
“后来怎么样了呢？”我急切地问道，对孔方兄的遭遇报以极大的同情，甚至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验。
孔方兄苦笑了一下说：“其实这都是见不得人的糗事，既然你愿意听，那我就再给你讲讲吧。后来那一家的女主人不知何故就把我从保险柜里放了出来。先是又被装进了一个蛇皮袋，之后被扔进了一只垃圾桶。难受啊！你知道的，像我这么高大的身躯蜷缩在里面实在是一言难尽。
我本想要跳出来的，只是垃圾桶太高，尝试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于是我只好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怎的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子，奇怪的是幽暗昏惑的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我看机会难得，趁着夜色就深一脚浅一脚地逃了出来。”
“后来呢？”孔方兄的经历太让人惊奇了，这谁又能想得到平时风光无限的孔方兄也有这么不堪的过往呢。
孔方兄自嘲似的说：“好在我福大命大造化大，有金刚不坏之身却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弄却又有苦难言。我碰到了一个好心人，自然我也成了他的座上宾，每天大鱼大肉，好吃好喝地款待着，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我感到有一种自暗无天日升到光明大道的感觉。
这个人叫阿发，只是爱赌，他经常带我去赌场，有输有赢，但最终还是输得一塌糊涂，我对他很失望，最后就离开了他。这不孔家要修祖坟，我就赶了回来，也看看我小妹。”
说到孔小妹，有一件让我很为难的事情。但看在孔方兄帮我的面子上我还是说给他听吧。
“听孔小妹说他要改名，顺带也要改姓，好像就想叫什么菱花镜，但又不是那个什么盛气凌人的凌，就是那个菱花镜的菱。”我语无伦次地说的，当时应该是怕孔方兄生气吧。果然，听我这么一说，孔方兄好像真的生气了，似乎怕什么就会有什么。
“什么？不姓孔，姓什么灵…灵…灵……的？”孔方兄大概是真的生气了，接着又怒吼着说：“不姓孔也可以，死后不许入祖坟！”
我暗自好笑，一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嫁人之后，还入你孔家的祖坟？内心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孔方兄真是被“菱花镜”气糊涂了。这不由得又让我想起了“菱花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