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倒下了,倒在了六楼卫生间冰冷的地板上。
天早就亮了,外面起风降温了,透过窗户天空看起来还是阴沉沉的。这时候家里只有小儿媳在一楼店铺里缝制衣服;大儿媳正在幼儿园和天真烂漫的孩子们上课;大儿子正在道路上驰骋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小儿子正在县城一家餐馆准备着客人中午的菜肴;至于三个孙儿正在学校听老师讲课。
没有谁这时候会上六楼来。脑梗过后血糖一直偏高的她大概倒下的那一刻就不会喊了,即便是喊也没有人能听到,谁也不知道她倒下的那一刻想过些什么没有。老太太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失禁而出的尿液慢慢地沁湿了她的衣服。
早些日子,晨光乍起,老太太用过早餐就会在屋后的巷道里走上一转。老太太80多岁了,一头银短发梳得很齐整,看起来气色似乎还不错。老太太体态偏胖,大约一米六的身高,衣着倒也干净得体。只是老太太腿脚走路已经不太利索了,小腿会有些浮肿,走路有些慢。
老太太坚持着每天下楼走一走,跟楼下的邻居聊聊天,也算是解解烦闷。老太大晃晃悠悠地在巷道转上一圈后,会在正泰中药铺头看一看,坐一坐,歇歇脚。
正泰中药铺头来往的人很多,有隔壁店铺过来闲扯的老板,有来看病捡药的病友,有中药铺老板老李相熟的朋友。
老太太刚来时会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大家东南西北的闲扯,偶尔地插上一两句。老李知道她是旁边制衣店老板娘的家婆,会让她坐下来聊聊天。
聊天时不免东家长西家短,讲一下最近乡里乡亲的事情。有天来看病的妇人就说道:"世风日下呀!我隔壁邻居老婆婆突然中风告急,去医院把一条命救了回来后半身不遂,屎尿失禁。儿媳每天从新屋里提个装阿胶冲剂的搪瓷大钵往住在老屋里的婆婆送饭。村里不知情的人碰见了就笑:'你还说你家婆会死,还吃得下这么一大钵饭,你家婆婆一时半会死不了的,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那是呢,中风只要服侍的好,肯定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另外一个老人说道。
"哎呦!你又不晓得啰!我有次到她家去看下老婆婆呢,刚好她儿媳来送饭了。打开钵盖,我就看见一个能装两斤多饭的钵,盛了不到五六口的饭,饭面上盖了一小块鱼肉。多大呢?就大拇指那么长,那么宽一点,另外星星点点撒了些腌黄菜。造孽来!"
“饭都不给饱,好人都很难活,别说是个病人”有人插了一句。
"岂止是没饭饱,水也不给打一口,这儿媳把钵一放,就走了。嘴里说家里的男人不在家,自己要带仔又要做事,还要服待个老的。"
“服侍也是应该的呀,他养你小,你养她老。”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讲。
"哪是服待啰!这老婆婆整个就是饿死加干死的。因为邻里邻舍的,平时大家会去看下老婆婆。后来这儿媳说屋里丢了东西,我就不敢去呢。有次听到老婆婆在屋里喊我名字,叫我打口水给她喝。我去了一次,就跟她说,我不敢来俚,你儿媳说家里丢了东西,最好还是让你儿媳打好水放到你手边,这样大家都好。”这妇人说道。
大家七嘴八舌的:“这样说,谁敢去呢”。
“是呢,吓怕人,别个不敢进她家门了。”
“你晓得老婆婆屎尿失禁,这儿媳想让她吃得少屙得也少,懒得帮老婆婆把屎把尿,洗澡洗衣洗铺盖。就这样,老婆婆快死前,我趁她儿媳来送饭时,我去看了下。这老婆婆整个就像电影《上甘岭》里没水喝的战士一样呀,嘴唇上干裂了好多条口子,还翻起一块块干皮。原来一百多斤的人,廋的只有六七十斤呀!我回来就吓到心打颤,这折磨简直就是人间地狱的搞法呀!没消几天老婆婆就往生了。死了也好,也是解脱呀!”这妇人叹了口气。
“如若不是我自己亲眼看到,大家都以为老婆婆是自然死亡的。这儿媳做的真是了无痕迹呀!"
老太太听了半晌,不禁唉了一声。“听了真是可怕!要是这样,还不如当时死了。我也得了这种病,我去年突发脑梗塞,急忙送到医院救得一命。发病时,我头痛欲裂,生不如死,感觉不如让我当场痛死算了。子女服侍了好几天,我都不认识他们,发病七八天后问他们怎么都在医院呢。”
大家笑了,老太太没有被痛死,不但没有死,还活得挺好的,能说能走的。
“你现在身体看起来还不错呀!”隔壁店铺的李叔问道。
“哪有还不错了,血糖高,现在每天还要打胰岛素。当时头痛痛得我三魂七魄都要脱了去。”老太太似乎还心有余悸。“治疗一段时间后,我还是行走不得,医生看我情况稳定,再住院也是无用,要我出院,当时我是用轮椅推了回来。从医院回来时还是言语不清,不能行走,我是从死亡线上逃了出来的人咯。”
大家哈哈的笑了。“不错了,老天对你不薄了”,有人冒了一句。
有人走了,老李也忙着捡药。大家聊天时就像收到什么信号一样,突然就聚在了一起,聊的很热烈,猛然间又各自忙了开去。
老太太那次出院前,正泰中药铺隔邻大儿媳门面房后卷闸门开了,老太太大儿媳一个人正在收收捡捡。
大儿媳带副金边近视眼镜,一头秀发扎个马尾,四十多岁的她脸上还是那么文静清秀,说话也总是轻言细语的,身材苗条不胖不瘦,一表人才。
大儿媳是老太太娘家弟媳的女儿,和老太太没有亲属血缘关系。因为老太太弟弟结婚后没多久就死了,没留下后人,老太太父母把弟媳留在家里招郎。把自己的外甥女介绍给自己不善言辞的大儿子,亲上又加亲,老太太从姑姑变成家婆。
发病前老太太独自一个人住在几十公里外省的一个镇上,老太太自认为身体还不错,手脚能动,就没有和两个儿子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