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伊斯藤镇］

（一）

无暇乐园工程停工后,原先参与工程的人员都被调去参与其他工程。伊甸回到了国家建工集团,而爱莉希雅则被调往南部的S城临时参与一个古建筑修复工程,在她临行前,伊甸向她许诺,自己会努力保留无暇乐园工程。

开往S城的列车行驶了3个多小时,爱莉希雅在附近的b县下车,与她同行的还有华,两人又花了不少时间赶到目的地:伊斯藤镇,一座拥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古城,是S城的一处旅游景点,但由于地理位置偏僻,而且当地交通条件落后,使得伊斯藤镇非常冷门。爱莉希雅等人踩着洒铺满梧桐叶的石板路走进伊斯藤镇，两旁矗立着几个世纪前的欧式风格的房屋,都保留着那个时代的样貌。由于景点的冷门,镇内很少有游客,大多数都是本地人,有一些人租了镇上那些老房子开杂货店和小吃店,在街两旁形成了较为热闹的风景。爱莉希雅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回到四百年前,这座古城不像是已死去的遗迹,那个早已逝去的时代在这座城市中复活了,每一处墙垣、每一片落叶都在向行人诉说着历史。看见这般景像,爱莉希雅不禁回忆起自己童年周游世界的经历。

工程的主要内容是对伊斯藤镇圣女街的一座教堂进行修复。爱莉希雅作为这项工程的临时负责人,而华则参与教堂的建筑测绘工作。虽然爱莉希雅心系于几百公里外的无暇乐园,但她丝毫不减对当下工作的热忱,伊斯藤镇独有的风格深深吸引住她,在这座古镇内,现代化建筑由于距离过远已经看不到了,古老的房屋常常停电,很多时候得依靠蜡烛照明,使爱莉希雅感觉佛回到了没有光与电的时代,令她觉得别具一番风味。

景区的负责人是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名叫苏,他是一位盲人,但从不用拐杖,行动上也与常人无异,如果不是爱莉希雅好奇他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而询问,恐怕很难看出他是个盲人。苏是个性情超脱的人,为人很随和,对待爱莉希雅等人总是不吝善意,利用自己在景区的工作经验,为古建筑修复工程提供了不少建议。工程进行了半个月基本完工,明天爱莉希雅等人就要离开伊斯特镇,出于对这些天受到帮助的感谢,也是出于告别,爱莉希雅和华想请苏吃一顿饭。

爱莉希雅向教堂走去,这座教堂三面被密林环抱,前面立着一座用大理石雕刻的圣女像,教堂的三根尖顶直指蓝天，仿佛是要给来者什么指示。她在旁边的一棵树下找到了苏,他正坐在树下冥想,深秋的大叶从树顶飘下,落到苏的肩上,他魏然不动，仿佛是树下的一尊雕像,他与教堂和树林一起构成一幅令人难已忘却的画卷。爱莉希雅突然感觉,这个地方真适合他。

华走到爱莉希雅身边,对她说:“爱莉希雅小姐,关于无暇乐园的谈判,伊甸那边有进展了吗?”

“已经有了。就在今天上午,伊甸发邮件告诉我,凯文同意再商讨这项工程,不过必须等我回去。”

“那太好了,”华似乎是松了口气,看得出她也很在意无暇乐国工程,“我真的不希望无暇乐园工程被取消。我很敬佩凯文的执行力和决策能力,但他有时候也比较一意孤行,在这种特殊形势下考虑不周做出错误决定也难免。”

“谢谢你的关心,华。放心吧,生活中哪有什么顺水顺舟的事,对于这种小挫折乐观面对就好啦。”爱莉希雅对她微笑了一下。

两人走到苏面前,苏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仰起脸朝向爱莉希雅和华。令爱莉希雅感到奇怪的是,虽然苏闭着眼,但她总感觉依然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爱莉希雅微笑着对苏打招呼:“嗨,苏,下午好!明天我就要离开伊斯藤镇了,有没有舍不得我?”

“爱莉希雅小姐,”苏缓缓起身,说道:“你和你的同伴为这座古镇做了许多,我和居民们都感激不尽。”

“没什么啦,你不也帮助过我们许多吗?”爱莉希雅说,“还没吃晚饭吧?跟我们一起吧,我请客。”

三人坐在镇上的一家餐馆内，顾客不多,在这家经常断电的餐馆里,桌上随时都燃着一支蜡烛,使得爱莉希雅回忆起与伊甸在烛光餐厅的对谈。餐馆内播着音乐,是西蒙的《斯卡布罗集市》。

苏细品着一杯绿茶,突然问爱莉希雅:“你们的上级名叫凯文?”

“嗯。”爱莉希雅说。

苏面对杯中的茶叶,沉默了一会儿,说:“拜托你一件事:请代我向凯文问好。”

“你认识他?”

“是的,我曾经是他的战友。”

爱莉希雅和华惊讶地对视了一眼。苏继续说:“八年前我在部队上与他相识,我们很快成为了朋友。那时的凯文还是个开朗,有些轻浮的少年。经常跟我大谈他那些理想,他告诉我他梦想成为一位英雄,因此走上了这条路。虽然常常使我感到尴尬,但不得不说,我还是很怀念曾经的那个他。”

“那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爱莉希雅问。

“相识了两年后,我们俩都被选中联合国维和部队,凯文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有机会践行他的梦想了。在解决S国和J国的战争的任务中,凯文是一线战斗人员,而我在后方部队担任军医。在驻守S国边境的一个城市的日子里,凯文爱上了当地的一位少女,名叫梅。但凯文告诉我这件事后的第二天,我就因紧急情况被调离部队,与他分开,所以之后的事情我也无从知晓。直到我与凯文重逢时,才发现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原先那个开朗,话多的少年已不复存在,代之以默然和沉闷,他告诉我,就在昨夜的空袭中,梅遇难了。”

餐厅里似乎一下子冷起来,爱莉希雅和华都盯着跳动的烛火,沉默不语。

“任务结束后,凯文就提交了退伍申请,我和战友们都想挽留他,但他去意已决。”

苏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然后说:“其实我在得知他要退伍时感觉很不可思议,因为据我了解,凯文绝不是这么软弱的人,他在面对战友牺牲时都没有流一滴泪,我总感觉,他退伍的原因另有隐情。”

“你之后没有再问他吗?”华问。

“没有,在他退伍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联系,直到一年后我离开了部队,才得知他去创业了,后来我们联系过几次,我不好意思再向他提起那件事,因为我知道那件事给他留下很深的创伤。由于我和他走的道路不同,我们之间的联系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苏低着头,爱莉希雅感觉他有些悲哀:“所以,我想让你告诉他我还记得他这个朋友,如果有机会我很想见上他一面,我也祝他事业顺利。”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们你是因为什么原因退伍的吗？”

“我是因伤退伍的。在一次任务中,后方部队遭遇敌人偷袭,我被毒气弹熏瞎了双眼。离开部队后我就找了这份工作,我觉得这里清静、详和，是个安度此生的好地方。”

苏说着,转向窗外，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爱莉希雅觉得他真的在看着空旷的古街回忆往昔种种。随着《斯卡布罗集市》的旋律,窗外的景像仿佛是一段被珍藏在某个角落的记忆。

苏说:“战争曾让我失去很多,但也使我对人生更明晰了,我忽然发觉此世还有许多值得珍惜的事物,即使是生活中那些不起眼的点滴,金钱和名声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如此平平淡淡地行过一生,也挺好。”

窗外夕阳西下,餐厅内渐渐暗下来。三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直到临末都很少言语。告别之际,苏对爱莉希雅和华说:“我知道当下局势不太平,战争已经爆发了,只遗憾我们从事着不同的事业,我无以相助,唯有祝福献予二位,愿往后的生涯中,二位保重。”

他向二人伸出手。爱莉希雅和华分别跟苏握手,对于这话中的深意,她们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