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雨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清空脑袋里面千头万绪,专心给爸爸费坚强打电话。
爸爸一贯平和而疲惫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来,费斯雨觉得从未有过的亲切温暖。
“爸爸,你辞职回来吧!我准备自己干茶楼,需要你!”费斯雨嘘寒问暖好一阵后,干脆利落,切入主题。
“我回来能做什么?一个挖煤炭的?斯雨,你现在工作好好的,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这里每一个月也能挣个七八千块钱,养活一家人没有问题。踏踏实实过日子,别倒腾来倒腾去,最后啥子都没得。……再说你妈妈也不想让我回来。”几秒钟的沉默后,爸爸的声音干巴巴的,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机器人。声音里带着低声下气。
妈妈,妈妈,爸爸的每一个神经元里都蕴藏着妈妈!费斯雨就知道爸爸会这么说,气得她太阳穴突突突的像打架子鼓。明明知道她不愿意提起那个人,他总是忍不住要说。爸爸每年就春节在家十几天,衣服五六年不见换一套新的,却舍得给妈妈买好东西。费斯雨算了一下,就算爸爸每个月有八千块钱,他自己也花不到两百块钱。上大学时费斯雨每个月生活费一千五,弟弟费小通五百,转给妈妈五千块钱或者五千五。每次费斯雨提醒爸爸自己多留一点,爸爸就憨憨地回答妈妈才是一家之主,钱要妈妈存起来。费斯雨以为妈妈存了不少钱,有一次要买个一千来块钱的手机,想让妈妈给点钱,结果妈妈很冷漠地说一分存款都没有。从那以后,费斯雨就对妈妈死心了。
费斯雨家在县城云广的北边,三十多里远的一个小镇。打从孩提时有记忆起,妈妈就没有抱过她,对她笑过。大冬天的,别人家的宝宝穿得暖暖和和的,窝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围在妈妈身边打打闹闹,他们家却冷锅凉灶,寒心冻肺。费斯雨也曾巴心巴肠地讨好过妈妈,小小的人儿在冰冷的水里给妈妈搓洗衣服,却换来一顿暴打-----衣服是要干洗的,下水就坏了。十二岁费斯雨的冬天,一件小得遮不住肚脐的紫色羽绒服和一条短得盖不住脚踝的羽绒裤还是八岁那年过生日时爸爸给买的。脚下的鞋子经常脏得看不出颜色,臭得像鼬鼠放的屁。十几岁的孩子自尊心和羞耻感是空前的。费斯雨长得又瘦又高,像根麻杆似的瘦得伶仃。她常常难为情的偷穿妈妈的衣服鞋子去上课。妈妈的衣服太多了,她以为她是察觉不到的,可是,衣服穿过后的异味在妈妈溢满檀香味的衣柜里却异军突起,经久不散。这时候她常常被掐背,扇耳光。即便如此,她也要偷穿妈妈的衣服去上课,在她看来,自尊心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后来,她有了弟弟,妈妈照样不管弟弟,仿佛生了他是件晦气的事情。费斯雨给爸爸打电话说,他再不回来弟弟就要被饿死了。
“你妈妈不想看到我,”爸爸为难道,“要不我寄钱给你,你给弟弟买奶粉。”
费斯雨灵光一闪,对呀!爸爸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嘛!理直气壮问爸爸要了一千五块钱做两人的生活费。弟弟是她一手带大,像是养了一个儿子。
妈妈对他们一家子冷漠,冷漠,再冷漠。憨厚的爸爸对妈妈却一味迁就。总是说妈妈不容易,她要不容易了,其他女人还有活头吗?
她每天睡到中午自然醒,梳洗,化妆,出去小店吃饭,吃完饭就到茶楼打牌。费斯雨不收拾屋子,她是不会动的,客厅里茶几上堆着瓜子壳,花生壳;地上是一坨坨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黑泥土。没洗的衣服堆满沙发和床。蟑螂看出这家的监护人不得力,居然大白天的大摇大摆抖擞着胡须跟费斯雨对峙。还有一种千足虫摆着个自以为美貌的身材明目张胆招摇过屋,闲庭信步。费斯雨从开始的抓狂,惊惧,以为世界末日到后来泰然处之,甚至敢拿着一只拖鞋满屋子追杀一只蟑螂或者千足虫。
…………
费斯雨不愿意去想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想起来就糟心,但是,她却不能不管爸爸,再不管他,给家里做了一辈子奴隶的爸爸,这一辈子就无声无息的完蛋了。
怎么说动呆板的爸爸,费斯雨颇费脑筋,全天下只有妈妈的话是圣旨,纶音。偏偏那个人是巴不得爸爸永远不回来,永世不相见的那一位。
这世界怎一个黑白颠倒了得,有的人心甘情愿贡献自己的血,有的人喝着人家的血还嫌不够热!以前看金庸小说不懂阿紫跟游坦之两人相爱相杀的关系,觉得能有一个人贱到他那样也算无敌了,现在明白没有最贱,只有更卑微。爱一个人居然卑微到只要她高兴,宁可不相见。
这……这……这不懂啊!
费斯雨郁闷间想到李东,又有两个月没见面了,上次请了三天假去看他,感觉他不如以前可爱了,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怎么感觉感情像一滴墨水被空间和时间稀释了,颜色在渐渐变浅变淡。
李东在她众多的追求者中不算最出色的,刚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有一天在校刊上看到一首诗:
费千般心思,想挽一段共你的时光。
斯是佳人,路过,不曾低头,我是你脚下的一抔土,静默亲吻鞋尖。
雨来,玫瑰红飘落,我携花香在你脚下,缠绵。
我愿做和风潜入夜,陪你,催玫瑰花开,博红颜一笑。
爱得心伤,伤入骨髓,髓干难消爱意。
你知不知道,其实不要紧。
我曾那样慎重爱过一个人,青涩华年足够。
费斯雨觉得呵呵,这样怯懦的人谈什么恋爱嘛?躲躲藏藏的发一首很快杳冥无迹的酸诗YY一下,岂不是阿Q精神作祟?她注意了一下作者名字:李东。但很快就把他忘记了。
直到有一天,阳光正好,学校的樱花树花开如粉红轻云,图书馆路上两边樱花树握手相交成一条花的长廊。
费斯雨背着包从图书馆出来,正门樱花树下一个俊郎的男生微微仰了头看花,白衣黑裤,轩轩如孤松立。太阳光圈圈点点洒在他头发上像在流动。他在闭目浅笑,嗅花香。几瓣轻薄如绡的粉红花瓣飘落在他肩上,头上,微风吹过,花瓣在他身上微微摇曳,香气浮动。
费斯雨醉了,人面樱花相映红,真美。
“李东,你在这里啊?害得我到处找你。”一个娇嗔的声音从费斯雨背后传来。
那个男生睁开眼,向费斯雨方向望过来。费斯雨立即被他的眼睛吸引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怎么形容?像起雾的大海,迷蒙;像清晨的阳光,温暖;像婴儿的眼睛,纯洁。似笑非笑,看似无情却又多情。费斯雨沦陷在一个陌生男孩的目光里。而且这个男孩还那么帅,只是他有点文静,微笑着看着费斯雨这边却并没有挪动脚步。
李东?好熟悉的名字,电光石火间费斯雨想起来那一首诗。没错,应该就是他。
唤他的那个女生把一叠书塞他手里,“呆子,走吧,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答应我一次嘛!”
李东望了望费斯雨,眼睛里有无限的缱绻柔情,有忧伤,喜悦,宁静和激情。费斯雨被他的眼神魇住了。
从那以后,费斯雨开始注意他的行踪。他喜欢安静,总是独来独往。他的学习成绩很好,老师很喜欢他。他好像多愁善感,经常傻傻的一个人发呆,他喜欢穿白衣黑裤,干净爽朗。
费斯雨被他迷住了。这个男生跟其他男生不一样,身上似乎有很多故事。他的眼神像孩子一样迷茫叫人忍不住想多疼他一些。费斯雨也给过他一些暗示,鼓励他表达爱情。可是小伙子却没有那个年纪的冲动,他像一只慢吞吞的温顺的宠物,等着主人领他回家。
那萌萌哒的小样儿在费斯雨梦里盘踞,挥之不去。费斯雨心一横,主动表白了。
爱情很美,但是李东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雾里看花,美则美矣,不真实。那一双海水一样的眼睛仿佛穿过人看在别处,心不在焉。他就像一弯春水,很美,但要想拘在手中,却又不容易。
他对费斯雨很好,喜欢开她玩笑:
“宝贝,你这个样子好像睡美人刚醒过来,好娇嫩的说。”
“还有比我家斯雨漂亮的吗?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也很关心她:
“斯雨,下雨了,你在教室不要走,我回去拿伞。”
也会早早到食堂排队给她买蒜香排骨。
他会在女生楼下玩一个小时乒乓球,只为了等她洗完澡,跟她见一面说一声晚安。
都说费斯雨捡了一个宝,李东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着。
可是,费斯雨老觉得不踏实,她说不出来在璀璨夺目的爱情里有哪些东西让她忐忑。但是,她明白那些东西存在。
李东就像一团迷雾,她越想了解他,越困惑。有一段时间,她撒泼打滚,恶形恶状。李东就像一块面团任她捏来搓去,但也不是做小伏低,就像费斯雨是一个孩子,宽容她,爱着她,但是又不让费斯雨了解他。费斯雨迷茫一阵子得不到要领“啪”的一声关上好奇的门,一门心思对李东好和享受李东对她的好。
是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做不到水乳交融呢?或者是女人那种无端的多疑吧?
那么妈妈跟爸爸又是怎样一对怨偶,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费斯雨有点头痛,妈妈不点头,爸爸不敢回来。她决定跟妈妈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