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经岁月流年辗转的白纸伞,其上泛出点点梅花,蕴着烟雨划过的痕迹。轻轻打开时的轻柔,似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物件儿。想着她前主人那倾城倾国的闭月容姿,眼角的泪滴便润断了思念的藤蔓。那个有名的绝妙女子,终没能逃过命运的亲睐,只活到二十三岁,便殒了。
这把伞经过了百年,却依故靓丽如新。可见其主人视她多为珍视,可惜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后,所有的都过去了,也只剩她孤自残留。——题记
在我生长的那个充满古韵气息的小镇上,爷爷的祖屋里,她孤零零地挂在一群铜物件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出乎意料的融汇在众舞之中。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一眼望去,就喜欢的打紧。从那稍稍泛黄的伞面上,我仿若看到一位如出水芙蓉般的倾世女子,似魔咒,诱引着我的心。于是,我向爷爷要来了她。
取了伞,爷爷告诉我要好好对待于她,那时懵懂的我只是故作姿态点了点头。只记得爷爷说,“世间仅此一把,她若断了,以往也就断了。”
那是一个阴雨天,连绵的阴雨几天几夜下个不休。给忧郁的心情涂添了一抹阴沉。我打着油纸伞,走在湿淋淋的青石板上,脑袋里想像着雨巷里的戴舒望是怎样与他的丁香姑娘脉脉含情,互倾情肠。然那滴滴不绝声,却扰破了思绪,更觉雨滴是往心里流入。从早上起床就觉得莫名的伤感,荒稽的梦里竟梦到自己的前世是个民国小姐。生在二十一世纪,作为不信鬼神传说的新时代青年,又怎会当真。恐是最近民国小说看多了,才会夜有所梦吧,我无奈的这样自我安慰。眼见雨势愈来愈强,我小心的提拉着裙摆跑着,生怕一不小心弄湿了。
脚下一块青石板,应是当年铺设之时未曾盖平。翘起的角我没察觉,一不留神向前倾去,心头一横,知道自己完了。料想自己泥水满身的感觉没有蹦出,倒落入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鼻间淡飘着薄荷味的皂角清香气,抬头想仔细探讨一番,不曾想,只匆匆一眼,便害了相思。若是可以,当初不该看他那一眼。
眼前的男子生的好生相貌,清秀的五官镶在光洁白皙的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诱人的涟漪,越看越教人沉迷,怎的就是无法从他的身上转移目光。仅一面之缘之人,我却生生打量于他,已见得面红及耳根。这才忆起还在人家怀中,羞怯的迅速起身,离了那温暖的胸膛,心中竟生出空落落的错觉。
我摆正伞面,对着他温柔的说道“谢谢您出手相扶,不然现在已是泥水满身,若真是那样,我当不知如何是好了。”对面的他不似现代人,更像个民国期的富家公子。他朝我浅浅一笑,表示没什么。简单的手语比划了一遍又一遍,我才知如此温润的他是不会说话的。
能懂手语,是因为有一个聋哑的奶奶,自小在她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也就学会了。看他笑得那般阳光灿烂,心里却感到一阵心疼,不知是因他还是因自己。
未来的日子里我与他的见面频繁起来,得知他是我们镇头刘店长的儿子。天生失音,一直居于美国,近日学业已成,才归国还乡的。他自小随母姓白,名唤落心,字温言。闻其名就已九分晓知他是温润敦厚之人。渐渐相处中,脑海中习惯闪出他的一颦一笑,一觉醒来或睡去,都是他。
我思着日日与他的相处,那怎么也无法消除的身影。方知我已爱上了他,爱上了一个柔情似水的温玉男子。在最后一次与他相见时,又逢阴雨天,不知为何,每次与他相约,都会阴雨绵绵。他手执那把白纸伞,小心的打在我的头顶。目不转睛的深情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温情脉脉的疼爱,仿若许多年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走到我们初见时的地方,我故作勇气,使劲的想一把拉住他,清楚的告诉他自己的感觉。刚开口要说喜欢,一阵风吹过。伞面竖立,我赶紧收了伞,还是晚了,断了一节伞骨。
刚还在身前的他,一转眼就没了影。我所有的期待一瞬间被这一场凭空消失击得粉碎。急忙跑去镇头的刘家酒店,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走掉。待我赶到,到处荒草一片,哪还有什么刘家酒店。我惊慌失措的拉住一位赶车老人,详细盘问他刘家酒店的事儿。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此地的确有个刘家酒店,不过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我惊得一阵恍惚,丢了魂般抱着半面残伞。在烟雨中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一头栽倒床上,随后大病了三天三夜,想起那把破旧的伞,还是深感恐惧。清醒后,看着碰的不像样子的伞,手一抖,伞落到了地上,摔的粉碎。
一阵白气飘过,熟悉的他又回来了,我拼命的紧张后退:“你是人是鬼?为何这般纠缠于我?”颤抖手的努力抱紧了枕头,下面帮着一把剪刀。
“我原本是人,后来前世的你死后,为再同你见一面,我便杀了我自己。灵魂附在这把伞上,还好天不负我。”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如同在喉咙里嘟囔一样。
“你怎么……会说话,我的前世是……民国小姐?”我一脸的茫然惊疑,做为无神论者,竟然见到了鬼魂……
“灵魂寄宿的其中一点便是失音。”
“那你现在能说话,是因为伞碎了?”我感觉全身无比虚弱,心里暗暗猜测着,那没有了宿体的他会不会有危险?
“你不会伤害我,对吧?”他点头,抒满爱意的眼神告诉我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我。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一悸,冥冥中总感觉有不好的事将会发生。一滴冰冷的泪,从他渐渐开始变得透明的颊上滑落。
原来,鬼也会流泪。
“你怎么了?你要去哪?你别走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看着他越来越透明的魂魄却无能为力,他怜爱的看着我露出欣喜的笑,他笑着告诉我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好好的替他继续生活下去。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变得越来越透明,看着他一点一点化为缥缈离我远去,纵使我竭力的呐喊伸手去抓,可是只有虚无的空气,怎么抓也触摸不到他的温柔他的容颜。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当我再次翻出装白纸伞的盒子时,发现了一张纸,虽仅有短短的两句话,却令我心浪翻滚,难以安宁:
赠吾妻安静。
——民国三年
附魂 ,除却失音外 ,附物已为一体,物在魂在,物亡则魂飞魄散。
——白温言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明白了爷爷说的那句话。白伞毁了,我与他之间的情,也就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