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眼里,父亲是个十足的老抠。从小到大,我听到最多的就是“没钱啊要我怎么办”“怎么又要钱”“省着点花”这一类的抱怨。向父亲要钱也一度是我最惧怕,胆怯的事情,因为无论上一秒讨论多么开心的事情,下一秒听到要钱,父亲总是立刻拉下脸,沉默不语,屋子里的静默让我一度怀疑他是否听见了我的话,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准备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才会拿出钱夹,数上好几遍,然后背过脸把钱狠狠的摔在我眼前,不在同我讲话。
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从来不敢向父亲要零花钱,但膨胀的虚荣心让我也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阔绰,所以我就会撒谎说学校要交各种费用,或者在真正需要交费的时候多要一些。还好父亲对我足够信任,所以我总能骗到一些多余的钱作为自己平时的零用钱。记得小学时候,班里的同学每天早上都会喝酸奶(其实就是那种酸酸乳类的饮料),我觉得她们洋气极了,可是父亲从来都不给我买的,他总说不要攀比,喝白开水更健康。有一次暑假家里来客人,带来了一箱酸酸乳,我高兴极了,但却一定等到开学拿到学校去喝,让别的小朋友看见。结果放到了过期,但硬是没舍得扔,还是每天拿到学校去喝完。那时候我最大的渴望就是快快长大,然后住校,这样我每月就有定额的生活费可以自由支配,这对我而言是莫大的期盼。
高中和大学我如愿以偿的住校。每个月月初父亲都会给我生活费,这笔生活费里包含了我这个月所有的支出,就算这个月有换季买衣服或者学校交费也是不能再开口要钱的。所以即使有一定的钱可以自由支配,我也经常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每周和父亲打电话,他总是会问,还有多少钱,其实我已经快要身无分文了,可是我不敢说实话,总是说比实际金额大的多的数字,可即使这样,父亲也还是要在电话里追问你钱都做什么了,要精确到十位数,然后再怒斥你花钱太大手大脚,他已经负担不起了。很多时候和同学在一起,那种逼着你汇报账目的场景真的是让人尴尬的无地自容。大学时候我的学费是助学贷款,四年一共两万四,每个暑假回家我都要拿着各种证明跑各个单位去办理,父亲也会一遍一遍的给我说,你毕业以后自己把贷款还了,我不会管。那种心寒让我一度特别厌恶自己的父亲,也瞧不起他的无能。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过上不再为花钱心惊胆战的生活。
现在我工作了,每个月的工资也足够让自己步入小康生活,可是我花钱还是思前顾后,放不开手脚。母亲总是说你现在长大了,自己挣钱了,给自己买点好的衣服鞋子包包,不要再淘便宜货了,可我去商场买东西依然先是偷偷看价格,工资卡里的数字一降下来我就会紧张。父亲每次给我打电话都会装作不经意的问我有没有发工资,卡里还有多少钱,好几次发奖金我只告诉了母亲,但总被父亲知道,然后拐弯抹角的问我发的奖金还有多少,都花在了哪。每一次打电话都不欢而散,父亲总觉得我花钱大手大脚,而我总觉得委屈。
今年元旦的时候父亲正好办事经过我在的城市,同行的还有小姨父和他家的几个亲戚。我在单位旁边的饭馆请他们吃饭,菜点多了,大家都说吃饱了,只有父亲还在一个劲的吃。我劝他说,“爸,别吃了,你都吃了不少了肯定吃饱了,剩下就剩下吧。”父亲一个劲的说,“你看这鱼还没吃,多可惜。来,你们一人再吃一点。”没有人再动筷子,饭桌上父亲一个人吃完了剩下所有的菜和饭,本来就凸起的啤酒肚更圆了。送走父亲他们一行人,我在房间里嚎啕大哭,我的脑子里全是父亲硬要吃下所有饭菜的样子,让我悲哀,但更让我心酸。
父亲一辈子都是单位的临时工,做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不到别人三分之一的工资,没有保险公积金,还经常被别人吆五喝六。父亲最大的希望就是我和哥哥能找一份铁饭碗的工作,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受人白眼。现在我也越来越懂得父亲当年的心理,供着房贷和两个学生的经济压力让他实在不能喜笑颜开的面对家里的每一笔支出。如今家庭经济宽裕了许多,我总是劝父亲不要省,不要把钱存进银行贬值,可对父亲而言,除了家人健康,存折上的数字才是能让他感到心安的东西,比他穿了二十多年的夹克更能给他温暖。
我开始理解父亲,其实我一直都理解他,我明白他并非穷养我的本意和爱我的一颗心,生活的无奈让他一辈子为了钱惶恐度日。以后,让我用很多很多的钱和关心来告诉您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