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天的热浪消失,蝉声也完全停歇,微风徐徐,一阵清凉扑面而来。
是我刚推开窗户时的感觉,真是凉爽啊。惊喜之余,眼睛不自觉地往外看去,黑乎乎的一片,竟有一闪一闪的火光,时而红色,时而绿色,在深黑的夜里跳跃。那个方向正好是后山,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自觉地双手捂住嘴,双脚却怎也移动不了。
奶奶躺在木板床上往里侧身而睡,轻轻摇着扇子,浑然不觉。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我的床上的,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敞开的窗户,一眼望过去,还是黑乎乎的,生怕,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一哆嗦,用被子蒙住头,却仿佛还能听见窗外的呼呼声,清晰的嗡嗡声,似有似无断续的呜咽声,隐隐的咕咕声,简直要在我脑海里炸开。又实在是闷热,呼吸不畅,只能扯开被子。
把头埋在枕头里,趴着睡,依旧撑不了多久,又翻了身。奶奶似乎听到动静,问我怎么了,我好一会才委屈地说:“蚊子好多。”
奶奶翻过身,坐起来,挪下床,坐到我床边,慢慢给我扇着风,又给我讲起了遥远的故事。
一晚又一晚。
我还是喜欢明亮的白天,窗户是白色的,窗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情也晾晒在日头下。
一个下雨天的下午,我趴在床上写完了一页作业,就再也没心思写下去了,玩起了铁笔盒里的捡到的一支笔芯。那是我第一次握在手里的圆珠笔芯,同学们还没用圆珠笔,我就开始用了,尽管没有笔套,只是一根细小的玩意,我也是很珍惜的。可它怎也写不顺畅了,我脑子一转,用力把小笔尖拔下,用嘴用力地吸,想把那可能僵住了的墨水吸出来,再把笔尖扣进去。口腔里瞬时被一股涩涩的味道喷入,接而蔓延开来。我伸出舌头,心喊不妙,立刻冲出门去找水漱口。
我明明很专注地来回翻看着堂姐小英姐借给我的小人书,紧闭着的窗外闪过的东西还是让我不觉抬头了。白色的水纹玻璃,似是刷上了一层迷雾,刚才那个,好像是人影吧,但也太瘦小了,倒像根竹竿。我呆呆地看着,在等待它会不会重新出现。
我却等来了一阵低沉、缓慢又苍老的声音:“小~妮~子~,小~妮~子……”,然后窗户下沿果然冒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影子,又有了一小方块的影子。我不敢靠近,以同样低沉的声音问:“是谁?”却没得到回应,那两个影子静止不动了。
对峙了不知多久,我快哭出来了:“谁啊?”还是没有回应。
我把头埋在双臂里,紧紧抱着自己,努力不去看那窗户,心里波涛汹涌。这都傍晚时分了,什么样的鬼会这么早出现的呢?为何要来找我呢?奶奶在厨房怎么不知道这事呢,奶奶不会是被抓走了吧?天啊……
眼泪跑出来时,还要努力忍住不能出声,担心被外面的“鬼”听到。
寂静了好久好久后,一阵熟悉的声音突然解救了我:“大狗子,你怎么又跑来吓小妮了,是不是嫌我的巴掌不够大力,要我用这砖头敲你的脑袋瓜啊。”
啊,是我亲爱的四哥呀。我立刻抹了眼泪,推开窗户,果然看到那两个人。四哥一手叉腰,一手拎着大狗子的耳朵。我说:“四哥,大狗子太坏了。”四哥问我要如何处置他。我想了不到三秒,就说:“就让他头上顶着这砖头,蹲在那里吧。没有我同意,不许回家去。”
大狗子确实讨厌,上次在敞开的窗户边招呼我,骗我说有好东西给我吃。我一靠近,他却摸着红色的铁窗棂,诡异地说:“你看,这大红色的一坨坨的东西,是人血来的,你猜是谁的?”
所幸刚好被四哥撞见,把他训了一顿。四哥费了好大的劲跟我解释那只是油漆,带着我看了屋子里里外外所有抹上这红色油漆的窗。我还是不能相信时,他又带着我满屋子找,最终在大伯屋子里床底下找出了那没用完的油漆罐,用剪刀费劲撬开,用手指挖出一点涂抹在铁窗棂上给我看。
这下,真是要狠狠惩罚一下大狗子才行。
四哥问我暑假作业写了多少了,我说今天写完一页了。他隔着窗户揪了一下我的头发,说:“这么懒不行啊,以后怎么嫁人啊?”我一听嫁人二字,笑了,问他懒惰跟嫁人有什么关系。四哥倒惊讶了,问我舌头怎么是蓝色的。我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他又追问还有味道么,又喊我再去刷洗。
头顶着砖头蹲在墙角的大狗子听得大笑不止,我也来不及再搭理他了,因为四哥已从后门进来,到我屋子里,硬是把我拉出去,看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刷洗着舌头。他离开时,当然不忘了给我几颗糖和一小把瓜子。
儿时就听老师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并不放心上,因为不解其真正意思。如今想来,确是这般。更多的,当我看见黑暗时,奶奶是我的眼睛;当我害怕时,四哥是我的眼睛。在我寻找自己心灵的窗户时,他们一直为我保驾护航。